张世昌转过屏风,就见到了好几个跟他一样,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人。他们都站在明晃晃的灯火之下,将正中间的一人宽的高榻团团地围了起来。 病患一动不动地仰卧在榻上,身上其他部位都被麻布得严实,只在右下腹位置留了一个圆形的开口,露出了一片肌肤。 他寻了个空档儿凑上前,就见洛千淮手中执着一把柳叶型的小刀,正一边比划一边讲解: “好了,麻沸散现在已经生效。我们需要在半个时辰之前完成手术。若是超时,病患随时有可能会醒过来。” 进入工作状态的洛千淮异常认真。不同于上次临时搭台抢救卫岚的匆忙,这次算是她第一次在大豫做有准备的手术,所以也是格外严肃: “燕殊负责观察病患的状态,手要一直搭在腕上监控心跳与脉博,如果发生异常必须及时告知我。” “星璇做一助,负责给我递各种器械跟用具。谭非和阿舅为二助三助,稍后负责使用拉钩将切开部位拉开,最大限度地曝露术野。” 这些术语对张世昌来说相当陌生,但对于之前已经受过了基础培训的另外数人来说就不一样。 只是明白术语的意思,不代表就能不紧张。三个助手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在这间密封的手术室里显得尤为清晰。 带着三个连人体构造都不了解的新瓜蛋子上台,旁边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旁观者,说一点不担心那肯定是假话。 但这到底不是别的手术,而是外科最常见的阑尾手术,光是洛千淮自己,就做过不下上百台,所以那点子担忧也是有限的。 “手术开始。”她凝神说道,同时沉稳地下刀,在患者的肚腹上斜斜地拉开了一道五厘米宽的口子,血慢慢地自伤口里渗了出来。 “右下腹斜开口,这是阑尾炎最常见的开口方式。因为这儿的肌肉交叉生长,愈合时会比较牢固,不易形成切口疝。且此处离阑尾较近,便于寻找。” 患者体型相当瘦弱,肚腹上几乎没有一丝脂肪,对于术者来说倒是轻省了不少,不用受脂肪液化的困扰。 她说话的时候,已经小心地切开了腹膜,用叠好的绢帛吸除了血和渗出液,同时将腹膜切口边缘外翻,用干净的绢帛固定,然后才取了两个拉钩,分别递给谭非跟文溥。 二人的脸色其实已经有些发白,唇角也失了血色。但到底是做过最底层游医的人,也曾经处理过不少鲜血淋灕的外伤,反应并不算太剧烈,勉强还能胜任拉钩的工作。 刀口向两侧拉开,花花绿绿的肠子就露了出来,星璇跟燕殊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全靠着口罩的遮掩才没有失态。谭非跟文溥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都在强忍着做呕的冲动。倒是张世昌在廷尉府见多识广,虽然也同样有触动,但仍能保持镇定。 他的目光扫向洛千淮,却见她露在口罩外的双眼平静淡然,就像对眼前所见的一切早就司空见惯一般。 洛千淮没留意他的打量。她换了两只无损伤长镊,小心地交替着提夹结肠带,很快就在里面翻找出了作乱的阑尾。 阑尾约有七八厘米长,呈紫红色,肿胀且渗出了粘液,将邻近的组织与结肠粘连在一起,并不能用镊子直接夹出来。 洛千淮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虽然眼看就要溃烂穿孔了,但到底还是差了最后一步。 这可比她先前预想的最差结果,阑尾炎穿孔、脓液粪便与消化物污染腹腔造成的弥漫性腹膜炎,可好治得多了。 救人的把握又提了两成,洛千淮的声音也轻松了不少。 “这截肿胀的肠管就是阑尾。它是在盲肠末端一截闭合的肠管,发炎后就可能坏疽、穿孔,最后导致病患死亡。其实它的存在,对人体并没有什么影响,只要把它切掉就再无后患。” “大家来看,现在炎症已经很严重了,周边已经有所粘连,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呢?” 她的手上戴着用羊肠缝合的薄手套,直接将手指探进伤处,进行钝性分离。 “好了。”洛千淮将分离成功的阑尾取出来给大家展示:“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切除它。但不能直接切,因为系膜里还有一根阑尾动脉,直接切除会导致流血过多。具体要分几个步骤。首先就是结扎系膜。” 她一边说一边示范,用止血钳在系膜根部阑尾动脉旁无血管的部位穿孔,穿过准备好的桑皮线结扎两道。 “约半数的患者,阑尾根部系膜处还有一条来自盲肠后动脉的阑尾副动脉。眼前这个患者虽然没有,但以后大家操作的时候,一定要观察仔细,发现后也要予以结扎。” 她在近端再做了一道结扎,方才用止血钳将系膜全部夹断。 断端没有出血,看起来相当完美。她取过一小块干绢帛包缠住阑尾,用特制的阑尾夹夹牢,再用泡了盐水的绢缺点包围在阑尾根部的盲肠周围。 “下面要做的是荷包缝合。目的是为结扎切断阑尾做准备......” 洛千淮的讲解深入浅出,但对于周围几个初学者来说,也是相当有难度的。但大家都是勤奋好学之人,就算一时有不明白的地方,也都先藏在心里,目光灼灼地盯着洛千淮手上的动作,半点儿也不敢走神。 手术进展得很顺利。结扎阑尾根部并切断,将残端包埋推入盲肠腔内,覆盖系膜,作加固缝合。 做完这一切之后,用三黄水与酒精溶液清理腹腔,然后分层缝合。 一直到手术结束,病患一直都没有醒过来,生命体征始终平稳。 “手术成功。”洛千淮露出了进入手术室后的首个笑容:“谢谢大家。” 众学徒还处在震惊之中,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摘下羊肠手套,走向张世昌:“大人,幸不辱命。病患的性命,已经保住了九成。” 张世昌的面上也现出了一丝笑模样:“洛郎中果然神乎其技。只是这人还没醒,一切都尚没有定论。” “最多一盏茶时间,他必定会醒。若是一切顺利,再躺上十天半月,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张世昌说着,迈步出了手术室。 他刚一出去,柴志国便一脸焦急地迎上前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