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一路向西南而行。大概是因为行程较紧,墨公子没有坐那辆拉风的豪华马车,而是套了更加轻便的车子,通体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装饰,从外观看就比前者朴素得多。 至于坐上去的感觉,在没有减震装置的大豫,肯定是不会有多么舒适。 他们一行不过二十余人,共驾了三辆马车,两辆坐人,一辆装载行李。除了墨公子与她之外,就只有卫苍与十几名亲卫,以及星一与星九随行。 薛郎中与蒙雪营的营主卫濯,本来是与他们同时出发,但他们另有要务在身,甫一出谷,就与大家分道扬镳,不知所踪。 日月星三卫从来都是驻守谷中,从没有跟着墨公子出去过。这次星一和星九能被墨公子点名带出来,就算是平时再怎么稳重,也照样掩饰不住面上的欢喜之色。 洛千淮的心情却没有那么美好。她不会骑马,本想舒舒服服地独乘一车,可是墨公子也不知道是哪根弦错乱了,偏逼着她与他同乘,反倒把那满心期盼的星一与星九发配去后面的马车上,可想而知二人看她的眼神有多么幽怨,差一点儿都能拉出拔丝了。 洛千淮撩开了厚重的奔马花卉缂丝帷帘,透过蒙了双重素纱的车窗向外看去,但见草色树木已由出发时的枯黄,转为斑驳的黄绿,昭示着南北二地的温度差异。 如火一样的晚霞从天边抹去,转眼已是暮色四合,却仍然见不到任何城市村庄。 洛千淮猜想,今夜又只能宿在野外了。出门的十日之中,倒有八天如此,也不知道向来讲究的墨公子,为什么要刻意避开城镇,尽捡些荒僻小路来走,让这趟公费旅行的舒适度,大打折扣。 她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狠狠地瞪了端坐一旁闭目沉思的人,哪想到他就在此时恰好睁开了眼睛,正好与她对了个正着。 洛千淮立时扭过了头。她这两天使尽了全身解数,各种讨好卖乖,美食做了好多种,好话说了几箩筐,还把自制金创药的方子白白贡献了出去,可对方始终都不同意打开那副铐子,眼中流露出来的戏谑之意不要太明显,简直就是心理变态,不可理喻。 墨公子眼角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转瞬便消逝无踪。马蹄声自远而近,卫苍的脸出现在窗外: “公子。”他说道:“前方十里便出了忻州地界。入了汾州再行数里,就是云岗村......请您示下,是此刻扎营,还是在云岗村落脚?” 墨公子的目光从洛千淮面上扫过,见她一脸期待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道:“加快速度,到云岗村再好好休整一晚。” 卫苍领了命,自派人飞马去打前站不提。 人在旅途,需求也变得简单直接。洛千淮一想到温暖的床榻,热腾腾的洗澡水,心中就喜悦不已,唇边眼角都挂了笑。 “茶。”清冷的声音落入她的耳畔。洛千淮立马敛了笑容,极不情愿地提起了包着厚厚的丝棉套子保温的茶壶,稍一掂量,只给自己倒了大半杯便放了回去: “茶水没了。主上还是先忍一忍吧,等到了地方再烧水。否则停下来一耽搁,怕是等天全黑了也赶不到。” 墨公子看看她杯中的茶汤,目光在茶壶与自己的杯上转了一圈,抬头定睛看着她,不置可否。 洛千淮自从知道对方不想要自己的命,就彻底放松下来。她想通了,在墨公子这些人眼中,容貌话术演技什么都是虚的,真正能保住自己性命的,靠的还是她的医术。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就是如此了。她既是这大豫唯一一位中西兼修的医生,脑中又牢牢记住了前世无数个验方,自然是奇货可居。相比之下,那个金创药方子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罢了,根本算不得什么。 既然如此,她就必须端起神医的款儿来,不能让这一位仗着自己年轻怕死就欺负了去,最起码也得争取到与薛温差不多的待遇才行。 这头一件事,就是再不能随便端茶倒水,让人家把自己当下人使唤。 洛千淮不理会她,自顾自地端起了杯,泯了一口。这壶茶放了大半天,早就变得温凉了,口感讲真相当一般,但是和没有茶的人对比起来,就变得分外地香醇。 说来也怪,那墨公子似乎还真就吃了她这一套,竟也默默地忍了下来,只是时不时地瞄她几眼,再也不置一辞。 车轮辘辘,很快便越过了忻州的界碑,视野中也渐渐盈满青山的轮廓。 苍青色的天空陷落在黯淡的云霞里,能见度越来越低。路上的行人却肉眼可见地变多了。 拖家带口三五成群,各个都是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看到车队过来,全都瑟缩地避到了一旁,与之前在忻州时所见的全不相同。 洛千淮注意到,他们前进的方向,与墨公子的车队正好相反,全都是要到忻州去的。 墨公子亲自卷起了另一边的帘子,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前面方圆二百余里,都是汾阳王的封地。”他轻声提示道:“汾阳王虞寿,是当今陛下的侄孙,大豫文帝第七子虞晁的五世孙。” 洛千淮微微一愣,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汾阳王不恤下民,所以治下百姓才会想要逃到忻州去?” 墨公子欣赏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一点就透。那虞寿何止是不恤百姓,根本就是昏庸暴虐。袭爵不过一年,就将汾阳搅得怨生载道,民不聊生。” 他提及汾阳王之名时,随意无比,毫无半分敬意。 洛千淮没有在意这些。她想起了之前得到的信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们既是逃出来的,那就不会有路引。怕是好不容易到了忻州,也未必能够进得去城,落得了户。” 墨公子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正常来说,确实如此。涉及诸侯王封地,一般人都会谨慎行事,更不要说,汾阳王还是为数极少的,自文帝传到今日仍未除国的诸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