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河内县发生了一桩蹊跷的杀人案。 这天,刚走马上任的唐知县正坐在大堂上与师爷交谈,堂外的鸣冤鼓突然响了起来,唐知县当即便令衙役将鸣冤人带了进来。 被带上大堂的是一个衣着光鲜、一脸富态的中年人。看到唐知县,他跪下便说:“求大老爷务必查明小儿的死因!” 唐知县还未作答,一旁的师爷低声耳语道:“这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财主张福缘。” 唐知县点了点头,冲堂下说:“有何冤屈可详细道来!” 跪着的张福缘抹了把泪,伤心地说:“我家小儿今天早上被一只野鸡给害死了……” 随后,他将详细情况──说了出来: 他的儿子去年得了疯病,到处求医不见好转。后来遇到了一个江湖郎中,江湖郎中说他儿子的病是心气不足,需要用野鸡血来治。这野鸡也有讲究,家养的野鸡不行,必须是捕捉到的纯粹的野鸡,并且野鸡捕捉到后,不能直接杀,要圈着它。野鸡心气高,被人捉住失去自由后,会生气而死,有的野鸡死的时候还会气得吐血,这个时候的野鸡血才能治病,尤其是野鸡气得吐出来的血效果更好。 张福缘照这个方子让人捉了许多野鸡来取血,他的儿子服用了这种鸡血后,也确实病情好转。 就在今天早上,他从一个叫侯胜的捉鸡人手中买得了一只吐血的野鸡。没想到在将野鸡吐出的血炖汤让儿子服用后,他的儿子竟然也吐了血,不待郎中到场就气绝而亡。 “难道是野鸡杀人?”唐知县自语了一句,带上衙役、仵作,便前往张福缘家中。 张福缘的家在城南的一所大宅院里。到了那里,唐知县看到一个年轻人口鼻出血,躺倒在地上,身旁跌落着一个汤碗。 唐知县朝仵作示意了一下,仵作走到汤碗前,拿银针在碗里残存的汤汁里探了探,银针很快便变黑了。 “大人,汤汁有毒!”仵作转身朝唐知县施了一礼说。 “那只野鸡在何处?”唐知县扭头问身边的张福缘。 “在厨房!”张福缘答,“小儿暴毙之后,我已嘱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动厨房里的东西。” 说着,带唐知县朝厨房走去。 廚房里,一只没有头颅的裸鸡正躺在案板上,张福缘手一指说:“就是这只野鸡!” 他话音未落,仵作已走上前去,又拿出根银针将那只鸡浑身上下全探了遍,包括它的心脏肝肺,探完之后,仵作朝唐知县摇了摇头。 唐知县又继续问:“此鸡头颅何在?” 张福缘回答:“因为先前郎中言野鸡咳出的血珍贵,所以我每次都让厨役将鸡头一起炖了,这样鸡嘴里的血就也化入了汤中。” 唐知县听后没有言语,走到案板前将野鸡断了的脖子捏在手中看了看,对随同的捕快说:“带捉鸡人前来!” 说完这话,他又将厨房扫视一圈:“厨子何在?” 一个粗胖的汉子闪了出来,战战兢兢地应:“小人在──” “我且问你,这鸡血汤炖时都是何人在场,炖好后又是何人送至你少东家那里?”唐知县的目光紧紧盯着厨子的面孔问。 粗胖的厨子语无伦次地说:“回──回大人──炖汤以及送汤──都──都是我一人所为──期间──无他人到场──但──毒汤又真的与我没有关系──” 唐知县听完,摆了摆手,让衙役将其先带了回去。 少顷,捕快将捉鸡人侯胜带到了场,唐知县转而问起了侯胜:“此鸡可是你所捉?” 侯胜点了点头:“正是小人所捉!” “那好!”唐知县点了点头,“你就将捉鸡时的情景给本官描述一下,还有你捉鸡时可有什么人在场?” 侯胜略一思索回答说:“今天大清早,我来到城南野外,将自己养的雄野鸡放出到套子下,不一会儿便有只雄野鸡飞了过来。雄野鸡生性好斗,见不得有其他雄野鸡进入它的领地。原本它是想厮杀一场,却不曾想落入了我的套中。看到被我所捉,它气恼地兜圈暴走不停,终于一口气没忍下去,口吐鲜血而亡。我便将这只泣血而亡的野鸡送来了张宅,讨了个好价钱。只是,由于是大清早,野外鲜有人烟,因此无旁人见到。” 唐知县听后,盯着侯胜仔细看了看:“你确信这只野鸡是吐血而亡?” 侯胜答道:“小民不敢欺瞒大人,确是吐血而亡。” 唐知县笑道:“好吧,你且先退下,需要时再找你问话。” 2.鸡血的秘密 回到衙门,唐知县坐在堂上又仔细审问带回来的厨子,奈何厨子始终咬定汤里的毒与自己无关。唐知县让衙役将其先押入牢中,而后自己坐在堂上暗自思忖着这桩离奇的野鸡案。 想到疑惑处,他不由站立起来,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不觉便踱到了大堂门口。 隔着墙板,他听到门外站着的两名衙役正在交谈,其中一人说道:“那张家公子也倒是真该死了,终究没逃过此劫!” 另一名答道:“那可不是,又多活了两年!” 唐知县听到二人对话中很有含义,于是问:“尔等何出此言?” 二人正要答话,师爷跟过来说:“大人,此事说来话长,不妨看一份往年卷宗,心里应该就明了了。” 说完,便取卷宗去了。 少顷,师爷拿着份卷宗返了回来,铺于堂上的桌案,让唐知县过目。 唐知县阅后,恍然大悟,不由频频点首。 这天,侯胜从赌场里出来,到一个酒肆喝了会儿酒,结完账刚走出门,便被一个青衣汉子拉到了一旁。站定后,那青衣汉子见四下无人,方开口说:“我们东家说了,那张家厨子指定是要担下罪名了,让你务必守好自己的口,切记祸从口出!” 侯胜朝来人拱了拱手:“请转告贵东家,尽可放心,一切都天衣无缝。”青衣汉子点了点头,离去了。 侯胜在外面又兜了很大的一圈后,走入了一条小巷,迎面过来两名捕快,将他拿了下来。 “你们为何捕我?”到了大堂之上,侯胜仍然不服地问。 唐知县微笑着说道:“你可认识他?” 顺着唐知县的手望过去,侯胜看到大堂一侧跪在地上的是方才与他碰面的青衣汉子,此刻青衣汉子灰溜溜地耷拉着头。 侯胜的酒当场便醒了一半,赶忙摇头:“不认得──不认得!” 唐知县将惊堂木狠劲在案上一拍:“他都已经招供,你还在嘴硬!在张家,本官看了那野鸡喉管,喉管内并无血迹,而你却说野鸡是吐血而死,当下便令本官生疑。现在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会招的,来人──大刑伺候!”话音未落,侯胜便连连说道:“别用刑──别用刑──我招──” 随后,侯胜一一招供出来: 他本是郊外农夫,先前农闲时常捉些飞禽野物来补贴家用,奈何最近他迷恋上了赌博,可手气不佳,赌输欠了一大笔钱。 一天,又赌输后他垂头丧气地往家里走,半路上一个中年人将他拦住了。 中年人说可以送给他一大笔银子,但是需要他帮忙做一件事。正被债主逼得急不可耐的侯胜,听到银子,两眼立马放出了光,忙问需要做什么事。 中年人说事情很简单,问侯胜可曾知道城南张财主的公子需要野鸡血治病的事。 侯胜连连回答知道,并说自己已卖给张财主家好几只野鸡了。 中年人听后告诉他,要他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将一种红色液体涂入野鸡口中,卖给张财主。 起初,侯胜起过疑虑,问为何要将涂那种液体的野鸡卖于张家。可中年人告诉侯胜,据他所知,野鸡血对张家公子的病其实并没什么作用,都是心理因素在作祟。这种红色液体可以让人提神,关键的是还能让食用的人上瘾,这样的话,今后许多年张家的野鸡便可以由他们独供,到时他们就可以随意加价,尽情地挣钱。并且中年人还承诺,事成之后向张家所供的野鸡都会给予侯胜分成。 侯胜听后,自然喜悦不已,当即便应了下来。 随后,侯胜便弄了只野鸡,将野鸡掐死之后,把红色液体涂入野鸡口中,送到了张家。得知张家少爷中毒而亡后,他已经意识到那红色液体是毒药,但毕竟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因此当官府带他问话时,他只能一口咬定那野鸡是吐血而亡,而隐瞒了红药液之事。 “那中年人你可知晓他是何人?”听侯胜供述完毕,唐知县问。 “小人确实不知!”侯胜无奈地说。 “那好,你就描述下那人的相貌,待本官将他画出来!”唐知县说着,开始在案上铺纸蘸笔。 随着侯胜的描述,一副中年人的相貌在唐知县的笔下脱落出来。 唐知县挥手让衙役将画像拿与侯胜观看,侯胜看后,连连点头称就是此人。 唐知县又让师爷看了下经侯胜确认过的画像,师爷看后说道:“不错,此人正是陆琏!” 待侯胜在供纸上签字画押被押走后,唐知县朝大堂一侧跪着的青衣男子说道:“赵捕头,戏已结束,你快快请起,带上这幅画去捉拿陆琏。” 3.借刀杀人 赵捕头所要捉拿的陆琏,乃是当地一个药材商人。待赵捕头赶到陆琏的药铺后,得知其刚去往临县采购地黄。唯恐陆琏得知罪迹暴露而逃走,赵捕头问明了陆琏前去的落脚点,策马便向临县赶去,很顺利地在临县捉捕到了陆琏。 将陆琏带回之后,唐知县开始连夜过审,但陆琏一口否认自己“借刀杀人”之事。 唐知县似乎早料到陆琏会是如此回复,他不急不忙地说道:“兩年之前,你的女儿被歹人糟蹋,含羞自尽,临死前告知于你糟蹋她的歹人是张家少爷。你前来衙门报官,可本官的前任起初将张少押入了大牢,后来却以死人无法对质为由,又将张少释放。因此你仇念在心,想尽一切办法想要了张少的命,直至最后借野鸡之血将其杀死。本官所述,你可承认?” 陆琏的验涨得通红,他大声说道:“大人前面所言属实,后面却是妄论!” “噢?”唐知县看了看陆琏,“难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杀掉张少?” “确实想杀!”陆琏咬牙说道。 “可张少被从牢里放出之后,因为惊吓过度得了疯病,每日都缩在家里,使你无法见其面,当然也就无法报仇,这种说法是否可靠?”唐知县又问。 “可靠!”陆琏毫不犹豫地答。 “那么,得知张少需要用野鸡血来治病,你觉得机会来了,于是设法将毒野鸡送入了张家,毒杀了张少。这点,可是有假?”唐知县继续问。 “这点确实有假!”陆琏回道,“我想杀那歹人确实不错,只是这毒野鸡非我所为,虽然不知何人所为,但我还是感谢他帮我报了仇!” 唐知县“哈哈”笑了两声:“陆琏啊陆琏,如若我是你,就敢于承认。替女报仇,也算荣耀,起码让世人知道,自己这父亲当的无愧于女儿!” 陆琏沉默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好,我招,确实是我将毒野鸡卖入张家,要了那小子的命!” 唐知县微微地笑了笑:“还望你一点点详细道来──” 陆琏点点头,平静地说了起来:“得知张家那小子需要饮野鸡血来治病后,我从别人手中买了只野鸡,喂服了毒药,卖给了张家……” 唐知县听到这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朝衙役说道:“带侯胜──” 侯胜被带上大堂之后,唐知县问陆琏:“你可认得旁边之人?” 陆琏摇了摇头:“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陆琏话音刚落,侯胜便叫了起来:“大人,就是此人!虽然他话音有变,但容貌是变不了的,就是他让我往张家送野鸡的……” 唐知县“啪”地拍了下惊堂木:“大胆陆琏,是你所做不得隐瞒,非你所为不可冒顶,速速与本官从实招来!” 4.诱捕真凶 第二日上午,众多的衙役在河内县城到处张贴起了缉拿通告,通告上称:案犯陆琏,在被押入大牢的时候,诱击牢卒潜逃,望所有见到案犯的人,告知官府。通告下方,画有陆琏的画像。通告贴出之后,不消两日光景,衙役们便抓捕了多名与画像相仿之人,而后唐知县开始逐一过堂审问。 审问完后,唐知县步入大堂后,问藏于屏风后面的侯胜:“方才几人,可有与那人声音相符者?” 侯胜点点头,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二个!” 唐知县重新走入大堂,喊道:“带第二个重新过堂!” 第二个人被再次带到了堂上,唐知县说道:“堂下之人,再报下自己名字!” “回大老爷,小人张长路。”这第二人回应。 “那好,张长路,速速招供毒野鸡之事!”唐知县又说道。 对方一脸迷愣地望着唐知县说:“小民不知大老爷话之意思。” 唐知县冷笑了一下,朝着堂后说道:“后面所藏之人,可以出来了。” 侯胜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到侯胜,堂下的张长路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惊慌,这一点被唐知县牢牢地看在了眼里。 唐知县问道:“你可认识这自堂后所出现之人?” 张长路摇了摇头:“小民眼拙,不认得!” “好你个不认得!”唐知县喝道,“看来不用大刑,你是不会招供的。来人──大刑伺候!” 及至一**刑用过,张长路汗如雨下,实在扛不过去了:“我招──” 随后,将一切都招了出来: 前些时候,一个人找到他给了他一笔钱,让其去找侯胜谈往张家送野鸡之事。起初他还在疑惑为何那人不直接往张家送野鸡,而是找别人去送,直至张少暴毙后,他才晓得那人不直接去送的缘由。他去找那人讨说法,那人又给了他一笔封口钱,并告诫他,说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如若他将此事说出去,那么也同样要吃官司。他只好将此事咽到了肚子里。 “找你的到底是何人?”听后,唐知县问。 “此人乃仙草药铺的东家林恒生。” 唐知县忙呼捕快即刻缉拿林恒生。 待林恒生缉拿到案,看到大堂上的场景,自知什么都已隐瞒不住,也就干脆得一五一十全吐了出来:他与陆琏是对头,因为他仙草药铺的生意始终处于陆琏药铺的下风,他想尽各种方法试图改变这种状况,但始终改变不了。他意识到要想赢过陆琏的药铺,只能让陆琏无法打理药铺才行。于是他想到了让陆琏吃官司,利用陆琏与张家的仇恨,找了个与陆琏相貌相仿的人做成了那件事情,只是没有想到竟被唐知县给识破了。 “你就不怕张少死后,本官根本查不到陆琏身上?”唐知县问。 “不可能查不到,如果查不到,我也会制造些事端设法往陆琏身上引,不怕怀疑不到陆琏!”林恒生回答,答了之后又说,“只是,我纳闷的是,是什么样的原因使你舍去陆琏,而追到我的头上呢?” “那好,本官不妨说与你听下!”唐知县缓缓说道,“当陆琏在我劝说下,承认罪行的时候,他却说是自己买了野鸡,喂服毒药后卖与了张家。这些事明明是侯胜所为,随后我让侯胜出来,可他竟然对侯胜一脸茫然,根本就不认识,反倒是侯胜一口咬定买通他的人就是陸琏。我意识到很可能那暗藏的人,就是与陆琏相仿之人。在我的审问下,陆琏袒露,是在本官劝他认罪的时候,他想起在女儿的坟前曾发誓,一定要替女儿报仇,或者就算他报不了,只要老天开眼能让别人替他杀了张少,他宁可替那人担下罪责。我当时劝说的话语,使他觉得是老天开了眼,转而将罪责揽了下来。弄明白了究竟,为诱出真凶,本官才故意放风出去,说是罪人陆琏潜逃,从而搜捕与陆琏相仿之人。在审问那些相仿之人时,我让侯胜藏于大堂屏风之后,细听这些人的话音,看可否有买通他的那人的声音,没想到还真就撞上了!” 林恒生听后,重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了自己的脑袋。 随后,唐知县下令释放用以迷惑人们眼球的张家厨子和陆琏,将林恒生、张长路连同侯胜一起关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