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觉得李景允可能是误会了什么,她只是怕又被长公主看进了眼里,没什么好下场,但这人明显没想到这一点,将她拎上一头小骡子不说,还亲自将骡子的缰绳拉着。 “公子。”她赔笑,“您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奴婢是会自己骑骡子的?” 李景允冷眼道:“殷掌事什么都会,爷自然是不敢小瞧,但爷乐意牵着,你管得着吗。” ……惹不起。 花月伸手将自己的嘴给合上,老实地背着榕网跟着他走。 “三爷。” 徐长逸和柳成和没一会儿就跟了上来,花月以为他们是要结伴打猎,方便围堵猎物,结果这两人上来就道:“那边给的,意思让咱们别去东边。” 两个红封,里头装的应该是银票,掂着颇有分量。 花月有点懵,打猎还行贿? 不过转念一想也能明白,这贵门人家的玩乐,若拔得头筹,也能得上头赏识、闺眷青睐。在这其中行个门道,也能理解。 但,为什么给李景允? 李景允心情不佳,连带着眼神都恹恹的:“每年都来这一招,烦不烦。” 徐长逸笑道:“能来这地界儿的,谁不想活命呐,您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抿唇继续往山上走,李景允没接。 徐长逸有点尴尬,挠了挠脸侧,扭头就冲花月笑:“殷掌事,您拿着吧?买几身衣裳也不错。” 花月回他一笑,摇头。 “哎,你别怕啊。”徐长逸看前头一眼,策马行在她身侧低声道,“你收下是无妨的。” 主子都不敢收,她收还无妨?花月看着面前这长得甚为周正的少年郎,心想坑人也不是这么坑的。 结果李景允闷声道:“想拿就拿。” 银票这东西,花月是没什么贪念的,但既然他开口了,那她也就接过来,随便拆开一看。 “……”猛地将红纸合上,花月瞪大了眼。 后头的柳成和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趴在马背上就笑:“掌事可还满意?” 这是满意的问题吗?花月脸都绿了,一场春猎而已,她以为行贿也就几百两,结果这里头装的是五百两一张的票子,装了厚厚的一叠。 将军一年的俸银也没这么多啊。 她伸手就将把这红封塞回去,结果徐长逸立马躲远,捏着缰绳笑道:“三爷,你这丫鬟没见过世面啊,还是你不厚道,总也不把人带出来玩。” 李景允斜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想怎么玩?” “……”意识到不对劲,徐长逸皮子一紧,立马正经道,“眼下也不是玩的时候,我与柳兄先去西边看看,三爷您先走着。” “告辞。” 马尾一甩,这两人跑得飞快,花月还没反应过来,捏着红封朝他们伸手:“哎……” 李景允扯着缰绳就把她骑着的骡子拉了回来。 “没见过银票?”他白她一眼。 花月扭头,眉毛拧成了个结:“这要是被人揭发,会连累整个将军府。” “你想去揭发?” “不是。”她伸手比划,“可咱们没拿这钱的道理。” 李景允也懒得解释了,只问她:“不是想要宝来阁的步摇?你手里这两个红封,可以给你家夫人买一堆。” 此话一出,面前这人的眼眸霎时一亮,和着光一照,闪闪动人。然而,只一瞬,她就冷静了下来,正气凛然地道:“那也不能拿这不干净的钱。” “那你便扔了吧。”他漫不经心地扭过头去,牵着她的骡子继续往前走。 几千两雪花银啊,在这位爷眼里好像压根不算什么事,花月神色很严肃,没敢当真扔,可拿着也烫手。 纠结了一路,正想着要不等回去再找徐长逸他们还了,就听得前头突然一声破空之响。 凌厉的羽箭穿枝过叶,“刷”地钉在了树干上,远处响起人的嚎哭声,一边哭一边在喊:“救命啊——” 花月一凛,驾着小骡子就挡去李景允身前,戒备地道:“公子小心,前头许是有什么野兽。” 李景允一怔,垂了眼皮看向眼前这人,一直阴沉的脸色突然就放晴了些:“怕什么,咱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猎野兽的?” 对哦,花月点头,接着就更想不通了:“那前头的人为什么慌成这样?看见大兽,不是该喊人围猎么?” 李景允轻哼,扯着缰绳把她的小骡子拖回来两步:“人遇见野兽是不会慌的,人遇见人才会害怕。” 花月没听明白,但莫名地,她觉得背后发凉。 前头的人越跑越近了,许是看见这边有人,发了疯似的喊:“救命!救救我!” 花月看向旁边马上这人,正想问他要不要帮人一把,结果眼前突然就是一红。 飞来的羽箭将人从背后刺穿,血溅出去老远,狂奔着的人身形倏地一僵,接着便重重往泥地上倒去。他脸上带着极度的恐惧和不甘,眼睛睁得血丝迸出,固执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花月脸色骤然苍白。 后头的树丛里蹿出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尸体给拖走了,有人看见了李景允,赔着笑行了个礼。 李景允见怪不怪地摆手,那人飞快地就带着人消失在了枝叶间。 “殷掌事见多识广,这点东西想必吓不着你。”他牵着她的骡子转了个方向,慢条斯理地道,“在这山头上打猎,有的东西看见了,你也最好当没看见。” 身边这人没吭声,李景允挑眉转头,嘲笑道:“怎么,难道你还真怕……” 话没说完,他神色一变。 殷花月双目发直地看着前头,一张脸绷得死紧,隐隐透出些白青色,嘴上艳红淡去,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喂。”他皱眉,伸手将她拎到自己马前,掐住她人中,又朝她背心一拍。 花月呛咳出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什么毛病?”他很是嫌弃,“你一个从大魏混到大梁的人,还能没见过死尸不成?” 自然是见过的,甚至一模一样的死法她都见过,只不过那张脸是她的至亲,喷溅出来的血正好洒了她满脸。 花月定了定神,紧绷的身子逐渐软下来,平静了片刻,她自嘲地道:“奴婢这样的胆子,跟着公子爷,是不是有点丢人?” 李景允没好气地打量她两眼,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还有什么见不得的,干脆一并说了,也免得这一惊一乍的,惹人烦。” “没。”她低头浅笑,“女儿家不都怕这些,见过一回,奴婢下回就不会如此了。” 她爬下他的马,回到自己的小骡子上头,戒备地看了看四周:“公子,奴婢觉得这地方不太周全,要不今日咱们就先回去,也免得被人误伤。” 李景允甩着缰绳,好笑地问她:“以你之见,爷收那红封是做什么用的?” “要让人拔头筹。”花月想了想,“或者打到的东西分给别人一些?” 李景允摇头,牵着骡子一夹马腹继续往前走:“那是他们拿来保命的。” 殷花月:“……” 她觉得他在说笑,乍一听有些吓人,可反应过来就觉得他未免太过自负。今日来山上狩猎的贵门子弟何其多,也不乏有地位高于将军府之人,逆着风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摇摇头,她揣好红封,还是打算拿回去还人。 李景允在南边山头游走,时不时引弓出箭,箭落之处必有猎物,不过都是些小兔子和野鸡,花月骑着骡子兴高采烈地去捡,途中又遇见过两回旁人被“误伤”之事。她远远看着,缩了缩脖子。 途经一个小山坡时,花月眼神动了动。 “公子,东西太多,奴婢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待会儿再回来拿吧?”她笑道,“带这么大一背篓东西,奴婢倒是无妨,这骡子挺受罪。” 李景允正抬箭指着一处骚动的草堆,闻言只“嗯”了一声。 花月抱起背篓,骑着骡子就嘚吧嘚吧跑开了。 沈知落给她的图纸,她昨晚仔细看过,也基本确定了方位。虽说不会全然信他,但花月觉得,顺路来看一眼也不会亏。 李景允策马去追一只白鹿了,花月连忙按着图纸找到一个大坑。 如沈知落所说,原本的松树被人挖走,这地方遗留着土坑和杂草,旁边有一块岩石,尚算平整,也没什么刻纹。若不知这下头埋的是什么,便会觉得这岩石稀松平常。 花月下去,拿着帕子将它上头的土和灰都擦了擦。 昔日风华无限的大皇子,入土连块碑也不能有,以怀宁的性子,在九泉之下怕是也要大吵大闹一番。 她低头看着,脑海里浮现出这人的脸。 殷宁怀对她并不算好,打从见面,他就抢她东西、捉弄她,甚至在她还不满五岁的时候将她带出禁宫扔在外头,让她滚远点。 她叫他大皇子,他亦只喊她西宫小主,两人掐起架来,没少头破血流。 可是,梁军过境,直逼观山的那一天,殷宁怀没将她交出去。甚至到最后,周和朔都不知道大魏的皇室少死了一个人。 喉咙哽了一口气,花月垂眼,伸手刨开一捧土:“不是最恨我了,干脆带我一起走不是挺好?” 风吹草动,杂草沙沙作响。 “想骂我?”她哼了一声,“你现在骂我也听不见。” 手上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刨出了一个坑,花月低头看着,又笑:“当年你怎么骂我的来着?说小野种生不配住禁宫,死不配进皇陵,我要是埋在父皇身边,你就拿个铲子,把我陵寝挖了。” “大皇子您看看,您没挖着我的,倒是我来动手了。” 儿时的斗嘴最后却是她占了上风,花月乐得很,但是乐着乐着,眼前就模糊了。 手指杵在泥里,指甲缝里都挤了脏污,她嫌弃地看着,恼道:“非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又脏又荒,什么也没有……” 说到后头,声音没在了喉咙里,她咬牙,翻出背篓里藏着的铁弩,就着弩头将下头硬些的土给刨开。 这坑本来就深,没挖几尺,她就当真挖着了个木头盒子,下头已经跟土凝成一块,拿不出来,她狠了狠心就将盒盖一撬。 一个白瓷罐子,旁边放着一包黄锦,锦布一抖,掉下来几个印章和两块铭佩。 这都是殷宁怀的信物,花月看也没看,往怀里一塞,就想接着去抱那瓷罐。 “好生大胆的奴婢,在藏什么东西?” 旁边一道惊雷炸响,花月手一抖,下意识地就拿土将瓷罐一盖,然后抬头。 一个穿着雪锦的男人站在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捏着弓箭,二话不说就拉开对准了她的眉心。 花月一愣,慌忙道:“奴婢是将军府上的。” “将军府……”他目光扫向她怀里露出的黄锦边儿,眯眼,“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花月为难,余光往外一瞥,没看见李景允的影子。 “磨蹭什么?再不拿,我这箭可不长眼睛。”他又拉开了半寸弓。 花月僵硬地举起手,掏出怀里的东西放在坑边。 黄锦历来是皇室才能用的东西,里头若裹着印鉴玉佩,那可就不得了了。这人显然也是个识货的,扫一眼就变了脸色,手里的弓箭半点没松,眼里甚至泛起了杀意。 察觉到了不对,花月抓起那包东西就想跑,可这人实在离她太近,近得她能清楚听见弓弦弹动的声音。 嗡—— 有羽箭破空而来,花月心里顿时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梁朝人好骑射,能来打猎的都不是绣花枕头,这箭准头极佳,想躲都来不及。 锋利的箭头在她眼前放慢,花月甚至能看见上头折出来的天空花草,远处有树影摇曳,甚至还出现了李景允的脸。 果然是人之将死,所想皆见。 她有点难过,甚至想伸手碰碰箭头上这人的影子。 然而,下一瞬,旁边横空飞来一支红尾箭,“锵”地一声,箭头将她面前这支羽箭的箭身贯穿,箭木裂开,木屑一点点飞洒出来,偏离了它原本的轨迹,跟着整支箭就被带着定在了后头的杉木桩上,羽尾耷拉,偃旗息鼓。 花月愕然,震惊地扭头,就见李景允踩着马镫,逆着光拉开了第二弓。 冰凉的箭头上晃着日光,红色的尾羽抵着弓弦后引,那人眉目清冽地望着箭之所指,长袍烈烈,杀气横生。 有那么一瞬间,花月恍惚觉得四周是黄土遍布的练兵场,抬眼看过去,那人依旧穿着狐袍,红缨在手。 影子一晃,红缨化了赤羽,长箭破空,射中某个地方,换来一声闷响。 瞳孔微缩,花月猛地回神,转头要去看,面前却突然横来一匹马。 “你骡子呢?”他扯着缰绳挡在她面前问。 花月抬头看他,阳光有些刺眼,只看得清这人的轮廓。她有些恍惚,心口激烈的跳动还没平复:“在……旁边捆着呢。” 李景允摆手:“去骑上。” 乖乖地转身找回骡子,又乖乖地回来把缰绳递到他手里,花月定了神,还想去看方才那人,却被他拽着骡子往反方向拉。 “你都知道这地方不周全,还敢离爷这么远?” 她觉得自己有点冤枉:“奴婢怎么知道这里的人会杀人不眨眼?” “猎场刀剑无眼,谁死了都不稀奇。” “可是……”花月抠着缰绳,忐忑地道,“您方才动的那个人,看衣着似乎颇有身份。” 李景允斜眼看她,轻笑:“若比身份,能比得过你怀里这东西的身份?” 脸色一僵,花月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黄锦塞了塞,可旋即她意识到自己这动作有些蠢,他既然看见了,那她就算吃进肚子里也没用。 犹豫地将黄锦包掏出来,花月心虚地道:“奴婢想藏猎物的时候不小心挖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的东西你也敢捡。”李景允接过来扫了一眼,眼里墨色一动,“胆子也真是大。” “黄锦包着的,多少也值些银子不是?” 收拢东西往自己怀里放了,李景允哼笑:“有的东西值钱,有的东西值命。” 这就不打算还给她了?花月有点急:“公子,那是奴婢发现的。” “想要?”他斜眼。 “……也不是特别想要吧,但您这身份,哪里稀罕这捡来的玩意儿。”她仰头赔笑,“不如就赏给奴婢?” 李景允勒马,她的骡子也跟着停下来,山间起风了,吹在薄薄的春衫上,还是有些凉意。 花月心里发虚,捏着缰绳的另一端,移开目光不敢看他。 直觉告诉她,李景允是起了疑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开口问,只停顿了片刻,就继续往前走了。 她不敢再开口要那包东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到了午时,众人都就地烤肉吃,徐长逸和柳成和跑过来,拎着两只兔子朝她笑道:“殷掌事可会烤兔肉?” 花月有心事,颇为有气无力地道:“还行。” “那就麻烦你了。”两人把香料和兔子往她怀里一塞,兴高采烈地就跑去后头找李景允了。 花月叹气,拎起兔子去河边清理。 李景允坐在一棵老树下头,捏着一枚铭佩安静地看着,他眼里有惑色,还有些隐隐的不安。 “三爷。”徐长逸坐下来便笑,“您是不知道,东边打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长公主最近独宠的那个粉面男人被太子殿下的门客射伤,当即两拨人就打了起来,嚯,半分情面也没留的。” 不着痕迹地将铭佩收了,李景允问:“你们俩就在旁边看着?” “那哪能啊,长公主那边好说也是给了银子的,咱们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柳成和一本正经地说着,又笑开,“咱趁乱偷了两只兔子,交给你那丫鬟了,待会儿吃个饱的。” 李景允扫了一眼,发现花月蹲在不远处的河边挽着袖子剥兔皮,死人她看不得,死兔子倒是弄得干净利落,动作像个屠夫,身板却纤细得很,乌发如云,腰身不盈一握,浅青的腰带绕了两圈,还剩一长截拖在河边的鹅卵石上。 与别的奴才不同,她总将背挺得很直,哪怕是要弯腰做事,这人的仪态也比旁的奴婢要好些。 微微思忖,他转头道:“成和,我记得五年前你进宫清点了前朝宗室典籍。”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柳成和啃着不知哪儿摘来的果子,望着天想了想,“是清点过。” “那你可还记得,前朝有几个皇嗣?” “这还用记?”柳成和摆手,“前朝就一个大皇子,连太子之位都还没来得及坐上,就死在了咱们太子手里。” 李景允皱眉,手指在宽大的袖口里摩挲着那铭佩,迟疑地道:“族谱上也只有他一个?” “是啊,就他一个。”柳成和觉得好笑,“三爷,要是前朝还有余孽,以咱们太子的性子,能睡上这么多年的安稳觉?不早把整个京华翻过来了。” 他啃了一口果子,将汁水胡乱往袖口上一擦,含糊地道:“甭说太子了,长公主都不会闲坐着,眼下两厢斗得要死要活,若还有前朝余孽在,那咱们大梁可热闹了。” “这样……”李景允垂眼,眉头没松开,还是在思量。 徐长逸好奇地看着他道:“三爷在想什么,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没有。”李景允道,“我就是想起野味居那一场闹剧,你们说若是没有前朝的皇嗣遗留,这群人冒着丢命也要来刺杀东宫,是图个什么?” “图个报仇雪恨呗,毕竟咱们殿下当年屠尽了他们皇室,也没对大魏的百姓手下留情。”说到这里,徐长逸有点唏嘘,“这将来也不会是个明君呐。” “你瞎说什么!”柳成和急斥他一声,左右看看,怒道,“想死也别拉上我和三爷。” 徐长逸心虚,干咳两声扭头就喊:“殷掌事,兔子好了没?” 花月刚把收拾好的兔子架上火堆,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几位公子要吃生肉?” “那倒不是,你慢慢烤。”徐长逸笑道,“仔细手,别烫着了。” 李景允抬眼,目光幽冷地看向他。 柳成和:“……” 他觉得徐长逸还不如骂太子呢,就这做派,也没想好好活。 吃了午膳,这两人就跟着李景允走了,三人一起围猎,收获颇丰,等日落下山的时候,花月并着另外几个奴仆都背着几大篓子,手里还牵着白鹿山鸡。 “这鹿漂亮,难得的是身上竟也没个伤口。”徐长逸啧啧叹奇,“三爷怎么抓着的?” 李景允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花月:“她抓的。” 徐长逸看了过来,花月一愣,连忙摇头:“奴婢不知此事。” “你织的网抓的,怎么就不是你抓的了。”李景允轻哼,“回去给你养在将军府里,免得你天天说没见过,要出来打猎。” 徐长逸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嗓子:“我说今年三爷怎么还来凑热闹呢,原来有这么一出。” 柳成和也跟着起哄:“没想到咱们三爷也会为美色低头。” 花月有点尴尬,侧头一看,李景允倒是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道:“我见的世面少,哪像您二位啊,家有美眷良妻,看惯了美色,自然不易低头。” 提起这茬,两个人脸上都是一僵,徐长逸表情夸张地捂住了心口,痛苦地道:“三爷,都是兄弟,说话别往人心窝子捅,我家那位,有美色可言吗?” 柳成和也摇头,想起些事来,脸色发青:“还美色呢……回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 花月一怔,接着就笑了。这两位公子看起来潇洒,没想到家里似乎有些麻烦,不提还好,一提他们脸就绿了一路,直到回到下头行宫之时,都没缓过来。 李景允同情地目送他们回了房间,然后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道:“知道爷为什么不愿成亲了?” 花月笑得甜美,朝他摇头:“奴婢不知。” “……” 李景允恨不得把她也架去火上烤了。 察觉到杀气,花月赔笑,抱起他的弓箭就开溜,红色的凤羽箭在箭囊里晃荡,尾羽看起来漂亮极了。 行宫的主殿里,周和朔也捏着一支箭。 他就着烛火看了看那火红的凤羽,眼里神色黑沉恐怖。 沈知落站在他身侧,手里乾坤盘转了两圈,还是道:“此人无叛意。” “他没叛意。”周和朔轻笑,捏着红羽箭转了一圈,将箭头对准他,抬眼,“没叛意为何要杀本宫的人?” 一身锦袍的仆射被白布盖住,放在了主殿的台阶下头,几个奴仆跪在一侧,瑟瑟发抖。 周和朔实在想不明白:“这人得罪他了?” “回殿下。”旁边有人道,“仆射与李家公子并无交集。” “没有交集,却用他独有的箭将人射杀,还是一箭穿颅。”周和朔垂眼,“不是明摆着给本宫脸色看?” “个中缘由,微臣不得而知,但有一事殿下可以考虑。”沈知落拂袖,“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长公主尚知与他攀姻亲,殿下又怎能没有表示。” 周和朔恍然,眼尾朝旁边一扫,陡然勾出笑意:“这个倒是好办。” *** 花月正在后院的水井提水,刚打上来一桶,还没倒进盆里,就见另一个拐角绕出来几个奴才。 要光是奴才还没什么打眼的,但那几个奴才当中,围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裙袂飘飘,长发如瀑,飞也似地从走廊间过去了。 她觉得新鲜,端起水盆就往回跑,想给李景允说这行宫里原来有仙女啊。 结果一进门,她发现仙女坐在李景允的旁边。 花月:“……” 李景允看起来心情不错,朝她摆手道:“水放着,你下去吧。” 花月扯了扯嘴角,没动。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夫人钦点了要她凑合韩家小姐跟这位爷,没道理白让人趁了空子啊,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她要是走了,那还得了? “公子。”犹豫着开口,她道,“时候不早了,若有来客,不妨明日再见?” 墨瞳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脸,李景允哼笑:“你也知道时候不早,这个时候来的客人,来了还能走了?” 还真是说得坦荡,一点也不避讳。 花月抬眼看,就见那仙女已经是双颊泛红,美眸顾盼间脉脉含情。 人家这干柴和烈火都准备好了,她往这儿泼一盆凉水,好像是不太合适。花月想了想,还是乖顺地道:“那奴婢就告退了。” 李景允没吭声,目送她出门,抿了抿唇角。 似水在旁边看着他,压根没注意这奴婢在说什么。 在太子那边她只能做个歌姬,可在这儿就不同了,将军府的公子年少有为血气方刚,若能与她好上,那她也能捞个着侧室,享尽荣华。 于是她一双眼就定在了他身上,就等那门一合,便好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原本还笑着的公子爷,在门合上的一刹那突然就沉了脸,踢开脚边矮凳扯了扯衣襟,看起来颇有些烦躁。 “公子热吗?”似水连忙起身,笑着就要替他宽衣。 “不急。”他拦住了她的手,恹恹地道,“爷有些事想不明白。” 上来就做那事,好像是没什么情调。似水收回手,娇笑道:“公子这般人物都想不明白的事,那奴家定然也想不明白。” 这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嫌弃,似水吓了一跳,慌忙道:“但奴家可以听,公子且讲。” “你们女儿家,若是心里有人,会舍得将人拱手让给别人?”他问。 似水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眼睛眨巴眨巴便道:“若当真是放在心坎上的,那自然没有让的道理,别说让了,奴家看上的人,谁要是多碰两下,奴家也要生闷气。” “不过奴家这心思,是做不得大户人家主母的,人家当主母的,都不嫉不妒,专心为夫君开枝散叶。” 李景允沉默片刻,更烦了:“她又不是主母,怎么也没个妒性。” “谁?”似水不解。 他没再答,起身将房里的香点了,然后站去窗边等着。 似水有些慌,她不知这公子为何不再看她,低头打量自己两圈,她起身,想再与他说些话。 然而,青烟过处,她觉得腿脚发软,好像有点站不起来,没过一会儿,人还有点发困。 “公子……”迷迷糊糊间,她看见窗边那人朝自己走过来了,还温柔地伸出了手。 心里一喜,似水伸手去抓,可还没够到指尖,她眼前就是一黑。 花月没回奴仆的大杂院,而是去了一趟后庭。 月色寂寂,沈知落站在庭前树下,一身袍子与黑夜相融,只看得见一张脸。 他听见了动静,回头朝她笑:“找到了?” 花月点头,为难地看着他。 “找到了怎么还是这个神情。”沈知落轻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想宁怀了?” “我才不会想他。”花月皱了皱鼻尖,“我是有别的事。” 西宫小主轻易不肯与人示好,一张嘴什么都会说,就是不肯说软话。沈知落叹息摇头,捻了捻她发间银簪,问:“别的什么事?” 咽了口唾沫,花月心里发虚:“如果他陪葬的东西落在了别人手里……会如何?” 神色一变,沈知落颤了颤,手里的乾坤盘一动,哗啦啦转了个方向。 他低头一看,无奈地扶额:“落在谁手里了?” “也没谁。”她含糊地嘟囔,“就李家公子。” “李景允?”沈知落气笑了,“小主可真会找人给。” “不是我给的。”她微恼,“出了些事,东西被他发现了,拿去了就不肯还我。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是些什么。” 沈知落抿唇,平静了半晌,吐了口气道:“那些东西落在他手里没什么用,只有你拿着才好使。” 花月眼眸一亮。 “你也别高兴,总在他手里,万一让太子知道,你整个将军府都别想留活口。” 心口一跳,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人,发现他半分没开玩笑,不由地有些发愁。 得想个法子拿回来才行。 今晚是不可能了,公子爷美人在怀,定是一番良宵不得歇,花月按捺住性子,决定明天晚上想法子去拿。 结果,一夜过去,小院里热闹大发了。 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说李景允宠幸了个歌姬,于是韩霜一大清早就来了这边,对着李景允就是一顿哭闹,长公主接着也来了,笑着打了两句圆场,顺手就让人把那歌姬拖出去砍了。 那歌姬哪儿甘心啊,张口就喊自己是太子许配给李公子的人,于是没一会儿,太子殿下也来了,说这郎才女貌的正合适,让李景允收了做妾。 韩霜当即就哭昏了过去,长公主铁青了脸,死活要砍人,太子殿下不让,两人就在主屋里僵持着,连第二日的开猎都没去。 花月看得唏嘘啊,心想都说红颜祸水,没想到这还有蓝颜祸水,李景允这一出,也没比褒姒妲己之流差在哪儿。 “殷掌事。”温故知不晓得从哪儿冒了出来,拉着她就是一阵安慰,“男人么,少不得有个三妻四妾的,三爷这般人物,身边也不会只有一个。” 花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子里正被掐着人中的韩霜,干笑着问:“您认错人了?” 这不该是安慰韩家小姐的词儿么? 温故知一愣,眨眼打量她片刻,纳闷:“你不伤心的?” “伤心什么?”花月扯着自己身上的灰鼠袍给他看,“这儿有奴婢伤心的地儿么?昏过去也没人给掐人中啊。” “不是。”温故知想不通,“你和三爷也算是情投意合,中间平白横出个人来,难道连点情绪也没有?” 情投……还意合?花月垂眼,嗤笑出声:“您怎么就不明白呢,公子爷是主,奴婢是仆,我俩就算天天在一块儿,也没情投意合的说法。他看不起我,我也未必钟意他。” 温故知摇头,还想反驳,余光却瞥见她身后来了个人。 李景允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半包蜜饯。他侧头看过来,恰好能看见殷花月那因为认真而绷起来的小脸。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淡,姿态却柔和极了,像春光里沐浴的玉兰,温软恭顺地朝温故知屈膝:“公子只要顺利订亲,与谁相好都无妨。” 心口好像有块什么东西,猛地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