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篇 第四十四章 范露升赴死
庄笙、允芸和洛儿跟随同往,越接近时越紧张,这一路不过八九里,他三人却如同跋涉大漠般艰难。 “到了。”庄笙抬头望着门檐,些许晶莹的细汗在额上冒出来。 “这座宅子所处之地倒是清静,”苏北丞说,“看来庄少爷也是喜爱清静之人。” 庄笙略微一扬嘴角,说:“洛儿,开门。” 洛儿前去将锁打开,推开门,发出“吱…”的声响。 庄笙伫立,只能祈祷范露升能够福大命大。他望着允芸,眼里满是无奈与愧疚,允芸摇摇头,她知道这是自己和哥哥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范露升惊动,他想但凡有人进来,并没有走大门,有人出入也都是经过后门,此时大门打开发出声响,隐约听见人声嘈杂,他立刻察觉,翻身下床,捂着痛处歪歪斜斜地往后院走。 “你们进去吧。”庄笙在大门前呆站着,说。 “你们去。”柳闫吩咐张鞅。 张鞅带着十来人进屋,向各方去了,余下的彭州,苏北丞,柳闫跟随张鞅信步走到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不像其它闲置着的屋子般冷清寂静,有了几分生活气息——被褥是掀开着的;残存的茶水摆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踏板上滴落的油渍痕迹鲜明。 柳闫伸手碰了碰被褥,还有余热,皱起眉头,欲说而觉不方便说。 这宅子相较庄府小许多,没到一刻,官兵们搜查完毕回来禀告。 “能见的角落,能藏的暗格都找了,没发现有人,只是…还有一间屋,搜查不便,未敢进去。”张鞅说。 众人赶过去,穿过一间屋,这间屋连接另一间屋,这屋却只开了一道道门,并未开窗,两侧都漆黑一片看不见,又摆放有各柜、台、架等物。 庄笙也不知道范露升藏哪里去了,但他绝对没有藏在这里面,这间屋连通着密室,只有自己和道长知道怎么打开,而密室里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女冰尸,她决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这里为什么不开窗?”苏北丞问。 “我不想开。”庄笙知道他们不肯罢休,嘶哑道,“洛儿,点烛。” 洛儿点上蜡烛,屋里稍敞亮了些,允芸感到不安,胡思乱想着,若不是紧挨着庄笙,她也不知道他已经惊慌得微微战栗。 “这是什么?”柳闫蹲下身,拿过蜡烛倾身去看,“是血!” 庄笙怔了一下,心想他一定来过这里,见这里没有路,又走了!他挣破了伤口,留下血迹,他又去哪里了? “庄少爷。”苏北丞喊一声,把他从出神的状态拉回来,庄笙惊醒,咧了咧嘴。 “有暗室!”彭州说。 几个人全聚集过去,堵在密室门口,微光之下,没人看到庄笙眼里的惊恐和不安。 “庄少爷,能打开吗?” “不能。”他脱口而出。 “什么?” “不能,这里……你们绝不能进。”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算我窝藏刺客,他也绝不在这里。”庄笙疾步走去,护住密室大石门。 允芸愣在原地,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拼命护住这密室,但她看见他的眼里映着微弱的烛光。 “庄少爷,我刚说过,就算搜捕到反叛分子此事仍与贵府无关。” “我不管什么反叛分子,他不在这里面,不在!除了这里,你们可搜任何地方。” 柳闫只会更确信刺客在里面,但他无法,他是宁愿不抓捕刺客的。 “庄少爷,不妨——”苏北丞试图劝服他。 “不行,说什么都没用,这个地方决不能进。”庄笙冷漠地撇开脸。 僵持了好久,几个人面面相觑,彭州方说:“庄老将军忠心耿耿,对朝廷一心一意,他也绝不会允许反叛分子藏在自己家里,庄少爷若不肯,我只好搅扰老将军的清修,请他做主,必定到这密室一探究竟。” “那也不能。”庄笙急红了眼,目光如炬,直视彭州。 柳闫思虑许久,想结束这一切,但自己不想担责任,于是轻声问:“彭大人,你有几成把握确定这密室里有反叛分子?” “至少九成,就凭这血迹,还有那屋里的迹象,他一定在这府里,而除了这密室都已经搜遍,不在这里面难道飞天遁地了?” “既然如此,不如强行打开,若抓到反叛分子,他们也无话可说。” “若没有呢?”彭州还是有点心虚。 “就看彭大人敢不敢赌这九成把握了。” 彭州思考半晌,点头示意,柳闫吩咐张鞅叫进来几个人拿住庄笙。 “不能!”庄笙大惊失色,挣脱他们,“不能进!” “你们住手!”允芸也跑过去拉扯,“放开我哥!” 洛儿杵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张鞅不好对一个小女孩子动手,况且她是庄府小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咚——” 外面突然一声响。 众人一齐出去看。 “让你们好找。”就在门旁,一棵树下,范露升一只手支撑在地上,一只手捂着伤口笑着,血望手指缝中渗出来。 庄笙从屋里冲将出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他从屋顶故意掉下来,他本来可以逃走,但他回来送死了。 “拿下他!”柳闫大喊道。 几个人将他提起来,范露升痛得歪着嘴,然而一声不吭。 柳闫环顾一圈,向彭州和苏北丞示意,两人点头,柳闫方走至庄笙面前,说:“刺客已经伏法,此事再与贵府无关,多有惊扰,得罪了。” 庄笙一个字没听进去,他只是在想,范露升为什么可以走却不走,他知道以他的罪名,一旦被抓获,就是死。 “等等。”范露升挣着声说,“我有一句话要同他讲。”范露升看着庄笙。 彭州,柳闫,苏北丞,庄笙相对而望。 苏北丞点头,柳闫点头,张鞅放他过去,庄笙似乎迈不开步,他只站着,看着他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挪地过来,终于走到身前,在自己耳边,轻声说:“我的家,住在西直口,露升街,夫人姓林,把信送给她,我要说的……都在信里了。” “你……”庄笙扯着嘶哑的嗓子,问,“你相信我?” “相信,你和芸姑娘,都是好人。” 庄笙抿着嘴,似笑非笑,眼里泛起泪光。 在眼前的一片模糊中,范露升被带走,临走之际,他回过头,仍微笑着,正像此时这迟暮的夕阳,将要沉落,然而还散发余温。 庄笙心颤,一阵无名的感动使他心阵阵痛。 苏北丞望了一眼密室的方向,既然范露升不在里面,他在想是什么让庄笙倾尽全力不让人进去。 稍后,几个相互告辞作别,张鞅问:“这个人如何处置?”他指着郑功名。 “一切事端皆由他而起,弄得所有人都很为难,不能轻饶!”柳闫说。 “属下有一个想法。” “什么?” “蔡宁大人被杀,嫌犯有两人,如今得了一人,另缺一人何处拿去?不如就此…” 柳闫明白,先说带他去领赏银,避免他在大街上嚷嚷,只刚到,即刻命人将他收押了。 不过两天之后,郑功名心力交瘁,加之毒瘾发作难忍,一头碰死在监房里,一卷凉席裹身,埋在那荒郊野外,无人问津。 回到家,允芸始终好奇,忍不住问:“哥哥,那密室里有什么,让你不顾一切去保护?” “说不清,或许以后你会知道。” “呃……”允芸问,“我只想知道,里面无论是什么,也没我在你心中重要,是吗?” “当然。”庄笙笑说。 允芸笑着不语。 之后某一天,庄笙和允芸按照地址寻了半天,终于找到范露升的夫人,将信给她。 她是个容貌周正,说话温和的夫人,她似乎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见到封皮上“与夫人书,露升亲笔”几个字,她瞬间眼眶红了。 “夫人保重。”庄笙和允芸能说的只是这样一句安慰,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眼眸,自己眼眶也已经湿了,于是转身离开,这世上有诸多痛苦,各人要去承受,他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