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篇 第一百零五章 小蝶不吃鸡
庄云铖到了刘府门口,来安出来迎了进去,刘臻先客气一番,就向庄云铖介绍厅上的两个人,他说道:“云铖兄弟,这是安言,安统领,这位是钟于钱,钟老板。” 庄云铖看了几眼,就能够看出这个皮肤黝黑,眼神凌厉的安言是一个武将,而这个目露精光,和颜悦色的钟于钱是个狡黠的商人。 庄云铖一一回礼,以“大哥”呼之。 安言和钟于钱点头赞赏道:“青年才俊呐。” 庄云铖笑道:“安大哥,钟大哥过誉了,年及二五,一事无成。” 安言、钟于钱哈哈大笑,刘臻招呼几人都坐下,问:“老安,你何时到的?从徐州上来一趟,路途劳累,定要休息几日吧?” “昨天下午入都,在家歇了一夜,军旅之人,且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候,那还有许多时间休息?”安言笑说,“我们都是为张大人效力,你和老钟倒清闲,我只可羡而不可得啊。” 钟于钱笑说:“老安又放狗屁,在外地不知道怎的享受。” “钟老板在这京城中做的勾当打量我不知道哩,倒说上我了?唉,今日又要破费刘哥了,实当往老钟家去的。” “哈哈哈……”刘臻笑了几声。 “看你说的,我还能省几个钱?下午先请一班戏看了,晚上在添香楼治一桌酒席如何?就当为安统领接风!” 安言朝他大笑几声,连说好,又想起一件事,遂说:“家里太太和小女皆要做衣裳,又要添些香料,还有小儿的病又犯了,药也用尽了,铺子里若有,且送我家去。” 钟于钱笑着答应,刘臻又问:“令郎的病还未痊愈?” “原本好些了,只是初春时节又犯了。” “今年有外国新进的药,又是滋补的,我下午派人送去。”钟于钱说。 “好,吃着再看,若吃了见好,老钟你还给我留着。” “那是自然。”钟于钱又问刘臻道,“夫人吃了那药,可有效验?” “有些迹象,前几日又请大夫看了,也说是了,那日遂去庙里还愿。” “恭喜恭喜啊。”安言与钟于钱一齐道喜。 庄云铖似笑非笑,猜是刘臻的一个夫人怀上了,却不敢冒撞地问。 安言又问:“连日来身体疲惫,酸酸痛痛的,铺子里可有滋补身体的奇药?” “倒有,我差人每样送些到府上,你需得找个大夫调配着吃,不可吃多了,连着吃些日子,最是滋养身体、生发力气。” “那好。”安言问,“老刘,你不要些?” 刘臻只笑着。 “他也吃着。”钟于钱说,“我早前看他气色也差,给他配了。” 安言望着刘臻哈哈大笑,**地说:“你常在家,两个太太相伴,也要节制保养,如今搞得倒比我们行军的人更费体力?” 钟于钱也跟着大笑。 “胡说什么!”刘臻骂道,“云铖兄弟还在呢!” 庄云铖脸红一块白一块,如坐针毡,笑亦不是,不笑也不是。 “这又何妨?”安言问,“云铖兄弟也不小了,不知婚配没有?” 庄云铖笑道:“没有。” “哦——那便罢了,不说了。” 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全没关联,一会儿一个“张大人”,一会儿一个“李大人,”也不知他们是谁,是干什么的,话虽浅显粗犷,却也隐晦,庄云铖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些什么,及至饭时,庄云铖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了一天之久。 饭桌上他们也谈天说地,庄云铖感觉他们好像在隐瞒一些细节,故意不让自己知道。 饭后,刘臻便打发庄云铖回家去了,庄云铖更加不知所以,他忿忿想道:“这个刘臻,费心叫我去吃饭,全程冷落我,饭后没来得及给我喝杯茶又打发我走,什么意思?” 刘臻等人见庄云铖走了,方摆上茶说:“这就是**老将军的独子了,虽改了名,我确信就是此人。” “相貌上倒有些许相像,只是看着竟没有他爹当年一半风采。”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朝代更替,庄老将军仙逝了,但他还是有一定影响,他的许多门生、同僚在前朝任要职,即使现在,有的虽下野,有的也还活动着的。”刘臻说,“你道**老将军怎么死的?传闻当日宣统帝退位诏书一下,满京城振动,消息传到庄府,老爷子一听说,气急攻心一倒不起,没几日就咽气了。” “当时我不在城中,倒没听说,不过庄老铮铮铁骨,对大清的忠心人人皆知。”安言说。 “正是,如今庄老不在了,不妨引导他的儿子与我们为伍,以他的身份更兼父亲的威望,便可以拉拢更多的人,壮大势力。” “他,他行吗?” “且试探着再说,我看他这次回来,与往常大不一样了。况且,如今没了他爹,他能靠谁?唯他自己而已,年轻人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虽难以驯服,可一旦驯服了,他就再难挣脱缰绳了。” “你说得极是。”安言说,“你就这样办着,张大人那里我回去之后禀明,他肯定是极高兴的。” 刘臻点头,又问:“你这次回京又所为何事?” “接两个重要的人下徐州,后日就走。” 刘臻并不问是谁,钟于钱又说:“你此次南下之后恐又滞留许久,我们在京中,你有未了的事尽管交给我们便是了。” “别无其他事了,只是一家老小疏于照顾,胞弟也常常忙于公事,没得闲暇,你们帮忙照应就是了,我跟家里人都说了,缺了什么只管找钟老板要,你别推脱。” “这个不消吩咐。”钟于钱说着,又问:“老安,这次回来见到袁管家没有?” “还没呢,不过张大人命我顺便问问家中的事,我明日要见他的。你总没……” “没有没有,”钟于钱说,“只是你回来是替张大人带话,你在他面前说几句话也顶用。” “我知道的。”安言说。 刘臻,钟于钱两人都笑着,三人又说了一回,钟于钱告辞了,说回去安排戏班子,安言和刘臻又说了一回才往那边去。 第二日,刘臻提一壶酒,一只烧鸭,一只烧鸡,几样瓜果及下酒菜来庄云铖这里。 庄云铖与两姐妹正站在大门口看几个工人挂“匾”,一块中等大小的深黑红雕花匾额上写着两个字——庄宅。 “咦——歪了。”允芸指着叫道。 “才没有,你眼斜了。”庄蝶说,于是把允芸拉过自己身边让她看。 允芸笑道:“竟然正好,不偏不倚。” 庄云铖觑着眼笑,忽瞥见刘臻来了,他身后的小厮提着许多东西。 “刘大哥。”庄云铖迎过去。 允芸小蝶就进屋去了。 “云铖兄弟,挂匾呢?” “是。”庄云铖答道,又问:“你这是?” “昨日得罪了,特来赔礼。” “并没有,刘大哥怎么这样想,倒显得我小气了。” 刘臻笑道:“既然这样,今天就当我请客,昨日有客,未得尽兴,今天我们再叙叙。” “只是刘大哥又破费了,我本来有求于你,这样倒让我不好开口的。” “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 “进去说,请。”庄云铖迎进刘臻,庄蝶泡了茶端出来,刘臻命小厮把各种吃的交给庄云铖,庄云铖接了,对小蝶说:“你们拿进去,做一桌菜。”她提了东西就走了。 刘臻四处一望,说:“你这院子都没一个看门的?也没个侍候的丫头,好不冷清!” “这正是我要说的,最近想寻几个人帮着照看家里,可是不知道从那里寻来,如今虽满大街都是人,也不知好坏。” “原来这样,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只说要那些人,我叫人寻来就是了,也就是两三天的功夫。” “多谢,一切费用还是我自己出,刘大哥别破费,不然以后我就不敢再劳烦你了。” 刘臻无法,笑着应了。 这时工人们已经安好了匾额,进来禀报,允芸到门前抬头看了看,很是妥当,于是付了钱。 刘臻谈及安言和钟于钱,说:“昨日本料到你不便来的,只是他们一定要见你一面,所以才硬请了你来。” “为什么非要见我?我都不曾见过他们,他们也并不认识我。” “都是我在他们面前说起你,他们才这样。” “说我?” “横竖是好话,云铖别多虑了。” 庄云铖疑惑地笑着,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问了。 “其实,见见他们也是好的,日后若猛然见了,也好搭上话。” 庄云铖更加疑惑,心想:“这刘臻话中有话,昨天的见面难道是为日后的见面做准备?他有什么用意?” 刘臻不紧不慢地说:安言,安统领,掌握徐州西北区上万大军,张勋大人甚器重他;钟于钱,钟老板,原是张勋大人的老家人,帮着张家管理几个商铺,别看就几个商铺,也够他赚的了。” 庄云铖细想了想,问:“张勋大人,是前朝的提督张大人吗?” “正是,云铖兄弟看来也知道?” “呵,有耳闻。”他想起父亲与这人交往过的,当年父亲为自己定亲事时,选了他的千金,只是后来清亡,父亲离世,自己举家去了日本,这事早抛到不知那里去了。 刘臻又说:“不过现在,张勋大人早移驻徐州,任长江巡阅使。” “哦。”庄云铖点头,他想安言和钟于钱都是张勋的人,这刘臻与他们走得这么近,也应与张勋有关联的。 刘臻又问:“既然安定下来了,云铖兄弟可有什么打算呢?” “正不知道,昨天我还与她们姐妹说,跟着我,恐怕以后连饭都吃不起的日子还有呢。” “云铖兄弟严重了。”刘臻笑道,“你们住得起这等院子,岂是会缺钱的人。” “刘大哥不知道,即使有钱,谁能保证能长久的留着,就拿这院子来说,我不过走了三年,里面竟被洗劫一空。这世道,谁知道哪天晚上又冒一伙强盗,轻则拿了钱,重则还要了性命。”说着,庄云铖摇摇头,自言自语,“真是世事无常,谁知道大清竟亡了,一夜之间多少人从王公贵族变成一介平民。” “钱这东西,不是云铖兄弟这般人该担心的,你的抱负不该止于此啊。” “我还能有什么抱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庄云铖自嘲道。 “嘿,年纪轻轻的,别把自己看低了。” “我不是看低自己,而是我本来就低到泥土里去了,任人践踏!”庄云铖想起当年还是庄少爷的时候,那时多少人奉承自己,把自己捧到天上,而一夕之间,人人自危,自己从天上跌到地下;到了日本,更使不出力气,眼见两姐妹置身险境而自己无可奈何,那时候仿佛跌到地狱,满是黑暗和绝望。 “嘿!云铖兄弟,云铖兄弟……”刘臻见他神游天外,接连叫了几声。 庄蝶正走出来,说:“哥哥,摆好饭了。” “好,刘大哥我们吃吧。” 两人挪到侧厅,小小桌子上,两人喝酒。 “云铖兄弟,你心里所想我知道大半了,眼前就有个机会,你愿意把握吗?” “你知道?”庄云铖问。 “我猜也猜得到,”刘臻说,“毕竟是年轻人,那会没有理想抱负?更何况你呢。” 庄云铖笑道:“更何况我?刘大哥怎么这样说?” “想你爹以前是叱咤风云般的人物,云铖兄弟虽事业无成,也跟着沾光不少吧,如今你从天上掉到地下,从凤凰变成乌鸡,岂会甘心?难道不想一朝一飞冲天?那时便是乌鸡变凤凰,再为人上人!” 庄云铖忽愣住了,支吾道:“你——知道我?” “当然知道,否则岂敢唐突。” “一直都知道?” “是,”刘臻知道此时宜刺激他,便又说,“皇城之下,没有闲人,若云铖兄弟没有这个背景,恕刘某不恭,说句刺耳的话,今日我便不会坐在你家同你吃酒了。” 庄云铖看着刘臻,他俨然变了副脸。 “云铖兄弟,你又何必隐瞒呢,这又不是不光彩的事。” “怎么,这很光彩?从天上到地下,没落至此,我还能炫耀什么。” “看来你不通,令尊虽仙逝了,可是你不知道,他原来的头等得力先锋后来调至袁世凯部下,前年镇压叛军有功,已升了;还有庄老将军的学生,叫蔡明义,现在北洋政府党内任主席议员;另张勋大人也与庄老有交情;那原大理寺卿,令尊曾救过他性命,他虽归田了,他儿子却在蔡锷督军手下做事……云铖兄弟,你细想想其中道理。” 庄云铖也不说话,只蹙眉出神。 刘臻一口菜没吃,只把酒一饮而尽,起身说:“云铖兄弟,你自己想着,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庄云铖看了他一眼,仍坐着,刘臻遂自走了。 允芸和庄蝶见刘臻走了,于是过来,庄云铖一气喝下一大碗酒,喉咙心里火辣辣地痛,他一手拿着碗,一手扶住桌子的一角,眼睛圆睁着,死盯那一盘烧鸡,沉声道:“白白活了二十四年!” “哥哥,怎么了,脸这么红?”允芸坐他身边问。 庄蝶坐在刘臻原来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没事,你们也没吃饭,自己吃吧。”他站起来,说:“别理我。”然后出了门,把门给关了,进了自己屋里,倒在床上。 “刚刚还好好的,”允芸问,“姐姐,你知道怎么回事儿?” 庄蝶摇摇头,猜测道:“或许是刘臻的缘故,那个人绝非表面那么善意。” “要不要去看看他?” 庄蝶把一只鸡腿递给她说:“别理他,给你吃这个鸡腿。” 允芸忽地笑着接了,说:“好姐姐,你不关心他,倒关心我了。” “还说?”庄蝶把那鸭腿也塞到允芸嘴边,说,“还不够你吃!” 允芸一口咬着这个鸭腿,喃喃说:“够了,那不管他了,”说着把鸡腿还给小蝶,说:“这个我没吃的,给你。” 小蝶接下放在盘子里,渍渍两声,说:“这个看着油腻,我不吃。”她自盛了饭吃些下饭的素菜,她在日本的军校学习过的,要控制饮食,否则身体走样,不便执行任务,身体也会随之越来越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