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半个时辰后,于志龙见远处的这几艘大海船升起大帆,趁着强劲的西北风,渐渐掉头转向,向外海愈行愈远,,心里的一丝疑虑和忧患才彻底消去。 在阳光照耀下,众人分明看得见船头不时有耀眼的光点迸现,熟知军旅的诸将都猜得到,那是雪亮的枪矛对着太阳的反光。 此船不竖旗号,又非元舰制式,来历莫名,令人起疑。于志龙唤来崔虎、闻显、邬兴德等人远眺良久,皆道难以辨识,邬兴德犹豫道:莫非是高丽舰船?甚或东瀛人?毕竟来往日照的海船不少,也有许多化外之地的海商过来交易,邬家虽无远洋海船,但与各地海商打交道可不少,其中就有一些高丽商,至于与东瀛人的贸易并不多。这些船高大坚固,船楼至少三层,绝非普通商船。 于志龙暗惊,自己在日照动兵多日,难道还惹来海外之邦的窥视? 好在看对方也没有上岸争一时长短之意,自己日后当小心了! 当于志龙性尽,策马返城时,钱正的急报忽然传来。胶州大股元军缓缓开赴,即将到达庙山。 就在此时,临朐夏侯恩率部已经度过弥河,紧随万金海,正快速追击溃退的残敌。 万金海部这次抢了一个先锋渡河的差事,彻底击溃了沿河布防的元军,两人这次打了个翻身仗,上次血战几乎崩溃的心理阴影终于被抛之脑后。夏侯恩驱使部众放过小股的溃敌,直追前方元军残部,。眼见着再有二十几里地,就是潍州昌乐城!若是运气好,自己在后控制住追击溃兵的速度,驱赶溃敌冲击城门,说不定还能拿下昌乐城池呢! 想到此,夏侯恩心里不免阵阵发热。这靖安军似乎有成就大业的迹象,自己已经早早加入,若能建功,今后前途必然是一条金光大道。他想起前些日刘启悄悄递来的消息:益都城希望夏侯恩能择机反正,归附的待遇绝不会低于刘启的地位,另有万两白银,千亩良田的赏赐。 “狗贼,还想拉我下水!”夏侯恩有些不屑,当初刘启暗中与益都勾结,差点害了自己,这旧仇未报,怎能甘心? 不过那个管军万户的名头确实是让夏侯恩看了眼热,听说这刘启如今在益都城里混得风生水起,几次得到益王的赞许,部曲之众已数千人,声势比起在临朐时更是了得,如是自己过去,凭着自己的能耐难道还差了去? 啊,呸呸呸,这时想这些做甚? 夏侯恩的心思千回百转,如今形势大利于己方,着急的是对方,且让他先一边凉快去吧。 “去,分拨人,把左右的溃兵都给我往前赶!”夏侯恩策马践踏了落在最后的几个精疲力竭的元卒,根本不理对方已经放弃抵抗和逃跑的欲望,接连撞翻了跪地苦苦示意投降的元卒,大声喝令左右,注意收拢队形,慢慢驱赶前方愈跑愈散,愈跑愈慢的敌卒。甚至他好好心的勒住部曲过分追击的脚步,让溃兵们稍稍原地喘息片刻。 这次沿河布防的元军守御松懈,万金海一个冲锋就击垮了对方,数千军卒和劳役很快如散伙的羊群,跑的四处都是。 大军出其不意,渡河而击,飞夺潍州,这是纪献诚和明雄等的初步计划。 夏侯恩跃上一个土坡,举目远眺,终于前方地平线一抹黑影隐隐绰绰,潍州城在望了! “老夏,你再不快点,俺可就要撵到你的屁股了!”万金海率部分骑军急火火的自后面追上来,看到夏侯恩不急不慢的驱赶溃兵,双手合拢成喇叭状,在后面大吼。 夏侯恩本是复姓,万金海等老弟兄叫的别扭,直接简化为一个夏字。 万金海率部杀得兴起,过河后,先是向北追击了十几里,同时试探了一些北方的反应,沿途遇到几股驻守的元军营盘,皆紧闭辕门,严防死守,根本不敢迎击。似乎这次益都城的元军真的没有料到临朐的快速动作。如此,纪献诚等的后手岂不是失算? 留下哨探,四处侦查,再多放几股探马,继续贴近益都城,小心看望动静后,万金海率部曲绕了一个大弧,向侧方呼应夏侯恩。 夏侯恩勒住缰绳,堪堪停住疾驰的马匹,等他冲过来道:“莫急,总得有人给我们冲开城门,方好动手!” 刘启也曾给万金海递过密信,万金海怎么想,夏侯恩不清楚,不过两人还是把密信都呈给了纪献诚。 两人合兵一处,控制住驱赶速度,上千元军溃兵如被惊的兔子般,仓皇皇的奔往前方的潍州昌乐城。 昌乐县属山东东西道宣慰司益都路潍州。元初,潍州领北海、昌邑、昌乐3县。昌乐东,是潍州,昌乐西,就是益都。拿下了昌乐,几乎就彻底断了益都东部的联系。 城内至少囤积了数十万石粮米,若能取下,临朐的冬粮和春种就无需担心了。 而东方数百里处。丘壑纵横,灌木丛丛,冬日里,大小林木和灌木落叶层层于地,只余空枝伸向天空。 于志龙率领大军赶至了庙山,增援钱正。大军刚刚扎下不久,方见胶州来的元军姗姗来迟。 看连绵的先导旗号应是胶州探马赤军一部,其余皆是胶州组织的团练义军。人马蜿蜒,不下四五千。后续的元军如蟒蛇出洞一般,以更加臃肿的队形紧随在后渐渐逼压过来! 紧随元军前部的两翼还有数支侧翼兵马,缓缓坠在其两侧,间或有众多元军骑军在各部间往来驱驰,或传递消息或警戒。 于志龙登高远望仔细打量对面军容,发现元军多步伐迟缓,面色凝重。各部旗号稍稍杂乱,但元军将士大多盔甲鲜明,刀枪锐利。前锋探马赤军见到靖安军后,很快择一缓坡排列开阵型,随即两翼分列,展开,范围前去至少三百步,内外三层士卒。两翼元军渐渐跟上,再在其两侧稍后列阵,前后近百步。 “来之何其缓也!”于志龙嗤笑。若是日照的援军早来三日,哪怕是一日,或许这日照城就无法顺利拿下。靖安军也许就不得不避战远遁。 “传令,各部整肃,出列迎战!” 见对方战意稍低沉,于志龙决心不给敌喘息准备的机会。自己早到了一个时辰,各部已经缓过气,以逸待劳,当其时也! 此时对面探马赤军万户那日松心里颇有些后悔。 原以为孟桑杰至少可以再坚持几日,自己就可渔翁得利,没成想这日照城丢得忒快了!如今形势迥异,逼得自己不得不与于志龙展开一场野战。虽然自己仍然有绝对把握,可是这战果只怕会大打折扣,战损如何也不好掌控! 但于志龙竟然放弃有利的日照城防,敢于半路在此相对,莫非他脑子秀逗了?谁不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攻城战? “大人,反贼竟然在此迎击,想必是那日照城已经破损不堪,难堪守御的缘故。大人不妨雷霆一击,毕其功于一役!”作为那日松的一个心腹,一个随军参赞仔细瞭望了靖安军军容后,向那日松建言。 那日松缓缓点头,他回望自己身后,中军后部正隐隐传来许多低沉的呵斥、催促声,那是自己带来的三个床弩营正紧张的在布设,总计有不下八十张三牛大弩,还有两个神铳炮千户所拱卫中军。至于军中箭手也有千余人,特地随行运载了满满箭矢的大车达三十辆,仅凭这些就足够靖安贼吃一壶的了! 除此之外,那日松这次所带精锐有万余人,弩、铳、骑、步等赫然在列。若加上辅兵、杂役,足有两万多,元军一路行来,浩浩荡荡,可谓旌旗蔽日。 他看得出,对面的靖安军精气神虽尚好,但是明显士卒的兵器不齐整,披甲者很少。 “也先是庸才!”那日松不甘久居其下,当得知也先数次败于临朐,心中更是对其嗤笑。他宁愿久驻宁海州,就是不愿在益都直面也先的嘴脸。虽不得不听命益都的调遣,但是能推诿扯皮的事情还是做了不少。甚至前期不得不听从买奴、也先调兵令,除了义军精锐田虎部纵外,还从自己手下分派了几波杂兵至益都参战,再无其他探马赤军精锐。 这次他拼凑各部军马,亲自来战于志龙,就是要给大都枢密院等人看看自己的能耐! 两军隔着数百步,列阵对圆。此时五色旌旗翻卷,枪矛如林,在冬日的照耀下,雪亮的矛锋闪耀出片片炫目的反光。各个百户队如块块豆腐般,拱卫在彼此主帅的前后、两翼,遥遥对视;双方的十几股探马骑兵早已在战场中间和更远的两翼往复试探,彼此互射羽箭,纠缠,追逐。 “田虎何在?”那日松发问。 “末将请大帅令!”诸将中当先一人策马跃出。正是当初在临朐领骑军冲锋的田虎。他上次败于临朐城外的不明地形,损失颇惨重,后带余部返回宁海州,再次召集本乡部属,补足兵员,应那日松诏令来雪前耻。 那日松赞许的点点头,挥鞭前指道:“这小于贼的大好头颅就在前方,将军可愿为某取来?” “诚所愿,不敢请也!”田虎大喜。 “阿古拉,赤那,何彪!”那日松道。 三员盔甲严整、鲜明锃亮的战将迅速出列,拜服马前。 “着你三人领本部左右策应田将军,直取贼中军!若失了前后联系,军法伺候!”那日松语气森森,“飞弩营前出,神机营护卫!我自押后跟进,为四位将军助威!” 这四将的部纵足有三千多士卒,作为前锋突击,在那日松眼里足够了! 他再令:“传令,方霁部向贼左后插入,雷恒、孟德池,你二人领军自贼右侧迂回。务必断贼后路,令小于贼顾此失彼!” “李飞副帅、冷参赞,你二人严守后军,不得给贼偷袭之机!” 那日松连续发号令,部将们轰然接令,纷纷回转己部, 他心中明白,于志龙占有天时地利,敢于战阵对圆,必有所峙。自己唯有以雷霆力正面击垮于志龙,所谓狮子搏兔用全力,绝不给于志龙任何喘息之机。 军中探马已经探明,周围十里再无大股贼军踪迹。这于志龙部不过眼前万人,装备也粗鄙,如何抵挡得住自己两万多的虎狼之师? “大人,末将愿首阵挑战,挫贼锐气!”胶州方霁急不可耐在后请道。 方霁英年勃发,善骑射,恶约束,一路行军缓慢早就不耐。听闻那日松令他侧面迂回,顿时不喜。 他遥见远处于志龙驻马立于黄牙旗下,有心抢下夺帅的头功,与田虎争长短,故按捺不住,跳将出来。 方霁武勇,那日松等素有耳闻。但这小子一向目无法纪,行事无忌,这几年方家招揽义兵,尤重快骑,所部兵力日重,渐渐有超越莱州田家之势,令那日松猜忌。故行前那日松亲自点将,将方霁和田虎召来,委任军职,供其驱使。 见方霁主动请缨,那日松暗道若不能胜,杀杀这方家气焰,也是好事。 那日松慨然允其请,另择一将领兵向左侧前去。 元军中战鼓声很快轰然响起。方霁顶盔挂甲,抖擞精神,当先拍马前冲,所部八百兵士,大声呐喊着,紧随其后;田虎则冷哼不已,自引所部两千余人相伴出击,与方霁部成犄角之形,有心与他拉开距离,两部间隔不下两百步。 阿古拉,赤那,何彪部踏着中军战鼓鼓点,缓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