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受过伤的江湖不叫江湖,不曾挨过打的大侠,也算不得大侠。 虎落平阳,猛然挨了这一掌,前胸后背延伸到五脏六腑里的闷痛,才让苏钰幡然醒悟,她不过是如此脆弱的一个人,本以为很坚强,实则受不得零星的打击。 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面对眼前功力愈发深厚的梁鸿,苏钰心头有些沮丧,甚至有一丝念想着,不想再挣扎拼搏,为几位师傅报仇的决心,如今在她身上也显得那么势单力薄。 可是稍一转念,苏钰便压下了自己的那种想法,因为就算力不从心,师傅们也永远都是她的师长亲人啊,若不理不睬,她活着也良心难安,若不管不顾,那她就不是苏钰苏大侠! 梁鸿走近了,俯下身子看着地上的苏钰,见她眼睛有些神伤,便轻嗤一声问道:“怎么,受些挫折,就不想为你的师傅们报仇了吗?” 苏钰挣扎着站起身来,坚定的道:“自然要报!”心头渐渐冷静下来,苏钰看着眼前的梁鸿,冷笑一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苏钰自是不急,可你梁公公,怕是会心急如焚吧!” 梁鸿脸色一变,看着苏钰道:“说说看。” 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唇边的血迹,苏钰扶着屋里的桌子缓缓坐下,望着静静燃动的烛火,慢慢道:“我几位师傅在青云岭的时候,为人和善,并未结下什么仇人,可见想要抓住他们的人,必定是因为几位师傅隐居之前的事情 。” 苏钰回忆了片刻天玄派里记载的档案,接着道:“几位师傅退隐山林之前,曾做过贤王燕礼的左膀右臂,当年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烧死了贤王燕礼,也让几位师傅从此诈死隐于世间,想来当年也定是发生了什么,让梁公公时隔这么多年,费尽心机,甚至花费不菲的代价,请了明月楼的人寻到几位师傅,想要索取什么物件或消息。” 说着,苏钰疑惑的看着梁鸿,“倒是也不知,当初在青云岭派出去的刺客发现几位师傅之后,明明是下了死手的,为何后来明月楼,是要抓住活的呢?” 梁鸿听罢,哈哈大笑几声,收了之前嗜血疯狂的姿态,在桌子另一侧坐定,同样看着那簇被风惊到跳动的火焰,撇着几分戏子的腔调,道:“那时因为,除了咱家,还有人想要他们的命!” 苏钰心头一惊,追问道:“谁?” 梁鸿半阖上眼睛,“咱家,为什么要告诉你。” 收回目光,苏钰同样呵呵一笑道:“说不定,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比如说,贤王长子的去向。” 梁鸿无动于衷,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对苏钰的赞许。“丫头,若说,咱家已经找到了呢?” 苏钰心中咯噔一下,自己说的什么贤王长子的事情,也不过是胡乱猜测,只因梁鸿之前扶保的皇子已经夭折,他本该慌若惊鸟,如今却淡然自若,加之他费尽心机抓住几位师傅,也就是贤王燕礼的旧臣,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当年那场大火之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贤王燕礼唯一的儿子。 至于那孩子的年纪,苏钰依着人们传言盘算着,应该和他们差不了多少,甚至苏钰还大胆的推测,是几位师傅有意,将那燕礼的孩子藏了起来,至于藏到了哪里,苏钰无从知晓,只心底悄悄想过,是不是就是他们几个其中之一,若是的话,大奎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整个寨子里的人,包括大奎都知道,他是三师傅捡来的孩子,至于是从哪里捡来的,三师傅每次都挠挠脑袋,说是想不起来了,由此看来,大奎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可若大奎是贤王燕礼的孩子,梁鸿打算在皇帝死后,利用燕礼当年的贤名,捧了大奎落座东宫之主,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怎么会让萧家去并州镇压定县中百姓的起义,若换做寻常,萧逸果真出力镇压,那义军可是必败无疑,大奎也焉有活命之机。 再者说了,苏钰了解大奎的为人,大奎正直老实,梁鸿手下的人围杀了三师傅,大奎想必死也不会为了荣华富贵或者旁的什么,逶迤在梁鸿手底下,所以大奎,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悠然自得,安心守在定县,守在书生身旁的模样, 其实打心里,苏钰自始至终都是相信自己的兄弟们的,哪怕竹临如今对她冷漠疏离,离开大家入了明月楼,苏钰冷静下来回想,还是相信竹临有他自己的苦衷,只是不便与他们多说而已。 几息功夫,苏钰脑子里推想了千百种可能,最后到了自己身上,又疑惑道:“那你抓我做什么?莫说是为了梦偿报仇!” 这个问题一问,梁鸿的目光慢慢放在了不远处摆了许多胭脂水粉的妆台上,愣神看了片刻,才道:“你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苏钰一听这个理由,心中暗骂,她就算是像了天王老子地狱阎罗,也不能成为抓她的理由啊!' “你的故人,可是欠了许多银两,没有还你?” 梁鸿一听,不曾发笑,眼眸却有些伤了,将细长的兰花手指翘在眼前,静静道:“他欠了我的,一丝一毫都没有还,就死了。” 苏钰背后一凉,想想传闻中那惹了梁鸿,被屠满门剖了五脏六腑一家子,又想想方才他捧在手上的脸皮 ,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道一声倒霉,也不知,她堂堂苏钰苏大侠,会落的哪门子凄惨的死法。 想到这里,苏钰又感觉方才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胸腔里呼气的起伏稍稍大了,便觉得翻江倒海血气上涌,忽的收持不住,唇边又溢出一口血来,且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身子还有些重心不稳。 苏钰心道糟了,这下子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是挖心掏肺还是剥皮剁脚,死的定然也是惨极了,更可惜的是,她还没有寻到两位师傅呢。 边想着,却是见梁鸿果真起身朝这里来了,苏钰还未曾摸起桌子上的茶壶打过去,已经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拎了起来。 就在苏钰觉得彻底完了的时候,随着巨大的一声响动,房间紧闭的窗户忽的开了,而后一个墨色的身影快速闪入,伴随着长剑一声低鸣,利刃出鞘,直袭向了梁鸿的心脏。 对方来势极猛,且身手敏捷内力雄厚,剑气所到之处,燃着的簇簇烛火晃动几下,纷纷断了灯蕊,房间里也瞬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梁鸿一见来者不善,松开苏钰急速后退,退开几尺开外,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回过神来,梁鸿刚欲出手还击,却见那人并不曾恋战,只快速揽了苏钰后退,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带着削泥断铁的势头,在梁鸿面前飞旋一圈,使得梁鸿上前攻击的速度稍满了一瞬,趁此机会,那黑影已经揽了苏钰跃出窗去,锋利的长剑也似是有灵性一般,回旋几圈,飞出窗子回到了主人手中。 稍后,随着梁鸿一声冷喝,宦官府里隐藏的侍卫太监,纷纷出来,想要截住苏钰和那人的去路,一时间火把四起,刀光闪耀,四面八方都是前来围杀他们的人。 苏钰被那黑衣人拦腰抱在身前,跑的极为快速,颠簸之中只觉得胸腔一热,又吐出一口老血,沾在了那人胸前的衣襟上。 那黑衣人不曾言语,苏钰却能感觉得出来,他脚下的速度愈发快了。 眼看乌泱泱的人就要追了上来,苏钰擦擦嘴巴,低声道了一句,“屏息 。” 见那人即刻会意,苏钰便忙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来,迎着夜风在空中抖落了片刻。 这是苏钰从竹临那边离开的时候,竹临不曾言语,硬生塞给苏钰的,但是月伶在外头候着,苏钰握在手心,知晓有些话竹临不方便交代,但依着苏钰对他的了解,知道竹临的药,必定不是什么好药,向来是济世救人的少,歪门邪道的多,当初在青云岭上,被众多匪兵追赶,竹临功夫差劲体型笨拙,可不也就是靠着这些歪门邪道,才顺利逃脱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歪门邪道,才能入得了明月楼的大门。 此时,苏钰心里并不清楚这药有什么功效,但知道,不是好药,定然不是给自己吃的,自己不吃,只能送给别人了。 追兵愈发近了,夜风一起,将那细细的粉末纷纷扬扬的吹起,如雾一般飘渺虚无,飘向了周遭的人群中。 片刻,便听得有人惊叫一声,抱着脑袋痛苦的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紧接着,一个两个许多个,都是如此。 一时间,宦官府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个别没有嗅进鼻腔里药粉的,也一时止住了步子不敢向前,看着周围莫名其妙倒下去的人,满脸惊慌,不知所措。 苏钰两人迎着风快步向前,片刻便从一处房屋上,跃出了宦官府。 骑上早已备好的马匹在夜色里快速飞奔,直到了有些荒芜的地方,那人才停下马儿,扶着怀里的苏钰坐起身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样了?” 苏钰点点头,有气无力,应道:“还好还好,挨打挨的少,猛然挨这一掌,有些不适应而已。”说罢,努力坐正身子,又朝那黑衣人摆了摆手,道:“多谢,要不是你,我估计已经被那梁鸿掏了心肝了。” 黑衣人眸色沉沉看着宦官府的方向道:“不会,梁鸿的府中,是有弓箭手的,他 没有动用,只能说,他想留你活口。” 苏钰心头诧异,倒不是因为梁鸿手下留情,想来他不过是想留了活的慢慢折磨,只是看着身后蒙面的黑衣人,疑惑的问道:“那这么危险,你为何拼命救我?” 黑衣人犹豫一瞬,音色压的极沉,泰然道:“江湖之人,路见不平而已。” 苏钰一听,眯着眼睛贴近,凑在黑衣人耳边道:“相公,一军之主擅离职位,可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