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而沉闷的冬天终于结束。 春天来了。 郭羊、野狐先生和青狐暂时搬上巴根神峰。 在郭羊养伤的一个月内,阿奴、阿酒、阿木等人陆续赶回,草原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郭羊在附近一座高高的山岗上召见了大家。 不远处,就是娜仁托娅家的帐篷,虽然老族长吉达安排了两个草原妇人专门照料,但因为少了女主人,那顶帐篷看起来很孤单,令人伤感。 郭羊斜依在一张豹皮上,温和地看着大家,端了酒,良久都没有喝。 阿奴坐在跟前,默默倒酒。 经过一场恶战,这些兔崽子们成熟了很多,就连阿木也开始像个老头儿那样,半眯着眼睛,假装在思考问题。 弄死了将近一万贪婪而狡猾的农耕部落人,这帮人的心情很沉重。 当初,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先祖,都曾以农耕部落人的身份为最大殊荣,并愿为之而生,为之而死。 一场王朝更迭,商人成为落水狗,周人成为新主子,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么? 郭羊端一爵酒,远远眺望辽阔草原,南方,那里是故乡,大雁们正在赶来。 当然,还有燕子。 草原的春天很美,很柔。 很安静,令人沉醉。 野花的气息,青草的气息,牛羊粪的气息,混合在春天湿润的空气中,让这群没有罗圈腿的草原人看起来很悲伤。 他们脸色黧黑,头发乱蓬蓬的,坐在高高的山岗上,眺望南方。 低下头,慢慢喝一口酒。 “他们都长大了。”郭羊看着这群年轻人,温和地说道。 “是的,少爷,他们都长大了。”阿奴瞅了一眼,笑道。 “光长大还不行,要变老。”郭羊说道。 “光变老还不容易?少爷,无论是老虎还是老狐狸,对我们来说,远远不够。”阿奴说道。 “嗯,是不够。看来,我们两个人想到一起了。”郭羊看着阿奴,笑道。 “打了一仗,也算是涨了见识。要不是少爷提前筹划好,将那些杂碎都算计了,我们绝对打不过人家。”阿奴说道。 “农耕部落人,最擅长各种工具,攻城略地,战场厮杀,大量使用精良装备,的确是很可怕的一个对手。”郭羊若有所思地说道。 “但游牧部落,也有其优势,快刀慢割,一触即走,机动灵活,长途奔袭,这些可是那些农耕部落最头疼的。”阿奴笑道。 如果说阿奴之前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甘愿为奴,经过这一场恶仗后,阿奴打心眼里敬服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少爷。 “你说的对,阿奴,后面你练兵的时候,将别人的长处和我们的长处好好考虑一下,不可小看了天下英雄啊。”郭羊说道。 “少爷,娜仁托娅有消息了没?”阿奴突然问道。 “没有。”郭羊的心情沉重起来了。 “要不要把人都撒出去?”阿奴问道。 “不,除了那些暗中的钉子,其他人都撤回来,开始练兵。”郭羊说道。 “要打仗了?”阿奴皱眉问道。 “一片草原上,如果出现两个郭羊,那就弄死一个。”郭羊淡淡说着,终于喝了一口酒。 “阿古拉?”阿奴认真地问道。 “还有查干。他们应该都是修真者,而且,我能闻到他们的气息,应该跟我们一样,是从农耕部落流窜进入大草原的。”郭羊沉吟着说道。 “阿奴明白。”阿奴也端了一爵酒,慢慢喝了一口。 …… 这场聚会,持续了两三天时间,吃掉了一千只羊,三百头牛,喝掉了整整两窖马奶酒。 每一口酒,大家都会想起娜仁托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郭羊的崽子。 看着郭羊有些失神的样子,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打了胜仗,本该狂欢一番的,却被那个狗杂种乌力罕给打扰了。 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火,心里暗暗发誓,抓住那个杂碎后,一定要将他交给阿木,让他尝尝叛徒的滋味。 阿木却另有想法,他喝醉了,提着一囊酒,跌跌撞撞走过来,一屁股坐到郭羊身边。 “师父。”阿木唤一声师父,却再不说话了。 “阿木,你喝多了。”郭羊伸手摸摸阿木乱蓬蓬的头,温和地笑道。 “没醉。就是心里难受。”阿木瓮声瓮气地说道。 “喝酒还难受?”阿奴瞥了一眼醉眼迷离的阿奴,笑道。 “师父,阿木真的很难受。”阿木垂首,涩声说道。 郭羊轻轻叹了口气,手掌抚弄着阿木的黑头,没说什么。 阿木为自己的失职而自责。 燕国那支两千人的骑兵,在计算周详的情况下,竟然漏掉了几十人,首恶乌力罕还带着那些狗杂种窜入草原深处,绑走了娜仁托娅,祸祸了好多草原人,阿木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师父,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娜仁托娅……”阿木突然低声哭了起来。 压抑而沉闷,是男人的哭。 “这孩子!”郭羊苦笑道,“不关你的事,乌力罕隐藏太深,我们都失算了。” “就是,阿木,振作起来,等抓住了乌力罕,师父保证将他交给你,让他陪伴你很多年。”阿奴笑道。 “可是……”阿木还想说什么,却被郭羊制止了。 “阿木,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好好想一下,我们如何才能强大起来,踏平这片草原。”郭羊温和地说道。 “是,师父!”阿木用手背抹去眼泪,应诺一声。 “说说你的想法,这次你也指挥了好几场战斗,应该有所领悟。”阿奴笑道。 “我们的劣势是人数少,装备差,只能游走在人家的周围,伺机咬一口,若遇上一条老狐狸将军,说不定还会将我们的狗牙敲掉两颗。另外,面对农耕部落那种列阵方式的防守和进攻,我们显得太弱小,我们的鞭子和刀子,根本就打不破人家的阵势。” “此外,我们的人习惯了单枪匹马冲锋,只能杀杀散兵游勇,战场上,还不够人家塞牙缝。”阿木沉吟着说道。 郭羊看着阿木,露出满意的笑容,温和地说道:“还行,首先考虑到我们的不足。你们三十个人,是我和你阿奴师父的胳膊和腿,也是我们两个人的刀子和鞭子。想想办法,练出一支强大的骑兵队,先想办法将这片草原踏平。” “师父,您是说?”阿木疑惑地问道。 “暂时人少,你们三十个人,其中还有几人在外面执行任务,我大致算了算,能抽出的人手,也就十个左右,你们先当我的百夫长吧。以后,根据战功和人数发展情况,逐步升为千夫长、万夫长,乃至我郭羊的大将军。” 郭羊眺望草原,踌躇满志地说着,取出一张羊皮、一把刀子和十枚黑黝黝的令牌。 羊皮上,写了十个人的名字,阿酒、阿木、阿土、阿金等人赫然在列,是郭羊的第一批百夫长。 十枚令牌,则是百夫长的信物,相当于将军令牌。 一把刀子,则是郭羊和阿奴精心打造的鱼鳞风雷刀,不过,长度和形制则与其他刀子差别很大。 首先是很长,是他们目前所用刀子的一倍多,三尺有余,利于马上劈砍。 其次是弯直结合,靠近刀柄处将近两尺是直的,刀头接近两尺则呈弯月状,且刀头比刀柄处略厚些,使得刀子重心集中在弯刃部位。 “阿木,叫他们九个人过来,上马,去试试这刀,如果发现有问题,我们立刻改进。”郭羊笑着说道。 阿木将那刀子提在手里,略微劈砍数下,面露惊喜之色,笑道:“不叫他们几个,我先试试去!” 言毕,快步而去。 “这……家伙,还是这么猴急。”郭羊苦笑道。 阿木提了那刀,纵身上马,狂奔而去。 阿酒等人正在沉闷喝酒,骤然听得啼声得得,阿木猫着腰伏于马背之上,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左右劈砍,犹如一阵狂风。 那刀手柄位置为直,刀尖尺许为弯,大家都没见过。 阿木在疾驰狂奔的马背上,酣畅淋漓地怪叫着,挥舞手中弯刀,本身就像一把插入茫茫草原的刀子。 虚无处,仿佛有千军万马,都是贪婪而肮脏的杂碎。 他们呼喊着,对抗着,他们的兵刃和箭矢,像脏水一样泼向阿木。 那些狗东西,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见利忘义,阴险毒辣,是一条条令人作呕的狗,是一个个背后捅刀子的下流货! 劈,狗头落地,滚进草丛。 砍,血肉横飞,跌落马背。 割,无声无息,血沫喷溅。 阿木恨啊,狗日的乌力罕,狗日的周人,狗日的贵族们,老子一刀在手,恨不得荡平那些肮脏的算计和不平。 阿木一路劈砍,在草原上狂奔而去,又狂奔而来,犹如千军万马中一把复仇的刀子,所向披靡。 “啊——” 阿木仰头怒吼,悲壮如断腕。 “哦嗬嗬——” 阿木怪声长啸,百草倒伏。 “目光短浅的周狗们,跟你们玩心计,斗阴谋,老子还嫌烦!哈哈哈,老子嫌弃你们这帮狗杂种!”阿木高声怒喝,身子微微弓起,犹如一只骄傲的豹子。 “那是一把什么刀?”阿酒、阿土们站在山岗上,目光热切,忍不住向前奔了十余步。 “弯刀。”阿奴端着一爵酒,缓步走过来,淡淡说道。 “弯刀?”大家回头看看高深莫测的阿奴,转首再看看势若癫狂的阿木,一个个热血沸腾。 这种刀子,劈在敌人身上,一闪而过,更加流畅,根本就不会如那种农耕部落人使用的单刀,一个不注意,就会卡在敌人的骨头缝隙里,需要使劲才能抽回。 战场上,千军万马,刀枪剑戟,密如丛林,一个轻微停滞,可能就会丢了狗命。 参与了一次正经的大战之后,这些年轻人学会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 他们手里的刀子,已经足够锋利,也足够硬,可以轻松砍断那些青铜宝剑,但在使用过程中,自然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其中,第一个问题便是卡刀。 第二个问题便是重心。 直刀重心在刀柄,劈砍出去时,自然轻飘飘使不上力,这让大家很郁闷。 阿木手中的刀,显然更加合理,更加可怕,估计可以直接劈开那些厚厚的牛皮铠甲,甚至,那些板甲。 农耕部落的兵卒多有铠甲,而最可怕的还是周人驻扎在洛邑的那十二支王师,清一色的牛皮铠甲混搭板甲,可防箭矢,可抵一般的刀剑劈砍,让郭羊和阿奴印象深刻。 “阿木,来来来,喝口酒,让哥哥也试试!”阿木疯够了,拍马狂奔而来,刚翻身下马,阿酒就奔了过去。 身后,跟了二三十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都想抢着试刀。 “去去去,一边去,哥哥试完再说!”阿酒抢先一步抵达,一把夺过弯刀,纵身上马,哈哈大笑,话音未落,已如离弦之箭爆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