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胡子一直没有闪面,他躲在远处,像条受伤的蛇。 背叛郭羊,可能是他最为艰难的一个选择,但是,他无力拒绝来自那些诸侯国的压力。离开了那些人,他将一无是处,举步维艰。 他一直想打通草原商道,进而寻求机会进入那里。郭羊说的对,以他的手腕和实力,通过一番苦心经营,就算不能在草原上建立一个国,但起码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土匪头子。 然而,郭羊先看清那些周人及其附庸的嘴脸,直接放弃了那些农耕部落,先他一步进入草原。 王胡子不甘心。 其实,他有两个选择,其一,投奔郭羊,继续成为那个商人后裔的属下,经营整个商队。其二,想办法搞垮郭羊。 王胡子选择了搞垮郭羊。 他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就算是一个大的行动,调动燕国数千兵卒应该不在话下。但当他想起郭羊的手段,就让这个曾经的盗匪头子心寒。 这一次,按照王胡子的想法,肯定是郭羊终于出手了,抛出来一块肥肉当诱饵,就看谁先遭殃。 所以,他是很谨慎的,甚至草原商队驻扎在杀狼口时,王胡子根本就没打算去动手。 现在不一样了,五百匹骏马,那可是令人心动不已的诱惑。而且,王胡子还算准了,那些诸侯国的人,盯的是尚在草原边缘地带的那七八千匹马,对这五百匹马虽然有点心动,但还不足以让那些人大动干戈。 “郭羊,你就好好应付那些诸侯国的大军去吧,这块肥肉,权当你扶持哥哥的礼物。”王胡子反复思量,终于决定动手了。 …… 王胡子的人围困了草原人,打算好好谈下去,将这笔生意做成,然后,好情好愿地将这些蠢货送走。这样一来,即便日后郭羊真的要找麻烦,他们还可以找到一个借口,给自己多多少少留点后路。 不过,他们的算盘打得好,别人的算盘也很精。 几天后,诸侯国联军来了,他们一言不发,直接将王胡子的人和那些草原人都包围起来。 没有人出面负责,将军们都躲在中山国的边城里,整天聒噪,死气沉沉地讨论如何分割草原人的那七八千匹马。至于野狐岭上的那五百匹马,迟早是大家的盘中菜,暂时包围起来,回头慢慢商量分割。 王胡子大怒,他找到那些诸侯国的真正老板,经过反复较量、妥协,终于达成一个比较公平的协议。大家分开,各自守住一方,就看那些草原人从哪个方向突围,就算是谁的猎物。 而一旦那些草原人终于想通了,要跟王胡子的商队做生意,愿意低价将那五百匹骏马卖给他,则王胡子必须无条件拿出一半马匹,以同样的价格卖给那些诸侯国。 至于诸侯国内部如何分割,则是人家的事,与王胡子没关系。 谈判到这样一个结果,王胡子胸中憋了一肚子火,却又有苦难言,只能将这口恶气咽下去。王胡子发誓,一旦他进入草原,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和力量,他将对这些诸侯国进行严厉而残酷的报复。 …… 包围野狐岭的人数超过了两三千人,这阵势有点大,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尤其是那些草原人,将自己的防御范围完全压缩到那些庞然大物周围。 相较之下,那些诸侯国的军队就比较轻松,人家毕竟是正规军团,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而且清一色的训练有素,排兵布阵,有模有样。 不过,他们的好日子也不多了,因为,在三四天后,他们就受到草原人的袭扰。 不是来自包围圈里的草原人,而是远处冒出来的。 那些草原人三三两两,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了包围圈的外面。 因为所有的防卫装备都是为包围圈里面的草原人设置的,所以,王胡子的人马和诸侯国的军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伙草原人袭击了。 那些草原人骑着快马,身穿羊皮袍子,头发乱蓬蓬的,不声不响摸到包围圈七八里外,突然发起冲锋。 他们的马很快,箭法更好,像一阵风狂卷而至,一通乱箭,就射杀了一百多人。等到王胡子的人和诸侯国的人反应过来,调转弓弩和战车,准备迎敌时,那些草原人早已跑远了。 来如风,去如风,空余百余具冷冰冰的尸体,身上的箭矢都来不及拔出,就被同伙们草草掩埋了。 这种袭扰,有点恶心,但还真没什么好办法来制止,这让王胡子和那些诸侯国的大人物们暴跳如雷,将带兵的人臭骂一顿。 包围圈的防御力量得重新布置,一些战车、弩机、盾牌手和弓箭手被抽调出一部分,安排到包围圈外边。 这样一来,就算是有小股草原人的袭扰,起码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易得手,说不定还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结果,过来两三天,那些草原人再没出现过,这让大家有些郁闷,当然,也开始有了一丝松懈。 正在这时,草原人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跟上次一样,四五里之外,他们的马队开始发起冲锋。 “草原人!”一群正准备埋锅造饭的兵卒,听到瞭哨台上的示警,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各就各位,准备迎敌。 弓上弦,盾立地,弩机张,战车蓄势待发。 只等一声令下,那些草原人就会被打得屁滚尿流。 包围圈里面一层的人,也纷纷爬到高处,躲在盾牌后面,想看一场好戏。 那些草原人似乎知道人家做好了准备,竟然在弓弩的射程外停了下来,他们像一群寻找机会的豹子,坐在马背上,缓缓地在远处晃荡,并不时远远射来一箭。 草原人的箭法无双,不仅仅是准头好,几乎百步穿杨,最可怕的是他们的弓硬弦粗,再经过特殊处理,射程足足有一百五十步左右。 而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除了弩机可以远距离射杀目标,手里的弓箭在这个距离简直就是废物。 大家气得哇哇大叫,甚至,有人将弩机对准那些草原人,射出了一排强劲的箭矢。 那些草原人似乎都会武功,随手就将那些箭矢拨开。甚至,有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竟然顺手捞住了一根弩箭,搭在弦上,挽开那张硬弓,“嗖”的一箭,一匹战马就被射倒在地,抽搐了好一阵子才死去。 “嘶——” 人群中发出一阵吸气声。 这一箭,让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开始有些紧张。这么远的距离,如果对方来上几百人,一阵乱箭,总能射死几十个人。 人群开始骚动,神经绷紧了。 这些草原上来的人有点恐怖,比鬣狗难缠,比豹子灵活,比野狼凶狠,比狐狸狡猾。 当然,最主要的是,草原人的箭法比他们任何人的都要高明。 那五十几个草原人突然取出了箭,搭在弦上,挽圆,然后箭头向上斜对着苍天,缓缓移动方向。 那五十几根长箭对准哪个方向,那个方向的人就紧张了,“哗啦啦”一阵响,将所有的盾牌等防御武器举起来,挡在自己的身前和头顶。 草原人的箭法,令人胆寒。 那帮草原人坏的很,拉满的弓弦,迟迟不松开,让大家凝视屏息,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眼睛突然一花,一支箭就到了面门。 “放!” 一个草原人暴喝一声,那五十几根长箭刷的一声,爆射而出。 所有人都缩了一下脖子,赶紧用盾牌将自己严实地保护起来。 那些草原人一箭既出,立马又抽出一根长箭,瞬间拉满,紧接着又是一箭。 箭如连珠,他们随意一射,就是势若奔雷的一箭,登时便有十几匹战马中箭,另有三五个倒霉鬼刚刚从盾牌后面探出头,就被迎面一箭射开了花。 如此诡异的战场上,一旦有人发出惨嚎,人的心就缩紧了,似乎下一箭就是瞄准了自己的脸。 那些草原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弯弓射箭,将三两千人吓成了缩头乌龟,直气得那些带兵之人哇哇大叫,却丝毫没有办法。 …… 就在这时,野狐岭上的草原人也开始动手了。 他们悄无声息地跨上马背,借着山坡的地形优势,突然发起了一波冲锋。 这批草原人足足有两三百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王胡子的人反复探查过,这个草原商队总共不超过两百人,在来野狐岭之前,还走掉了五六十人。 这些畜生,肯定是提前藏在那些庞然大物里! 战马由上而下冲锋,几个呼吸就到了包围圈百步左右,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正被外围的那些草原人吓破了胆,缩在盾牌后面,将肥硕的屁股留给了包围圈内部的草原人。 这两三百人的箭法更加凶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人居高临下,箭矢似乎更加强劲,一个呼吸间,就射中了将近两百人。 背部中箭者一时半会死不了,要死要活地惨嚎着,手脚胡抓乱蹬,将身边同伴们的阵型都给搅乱了。 草原人终于露出了獠牙,展现出他们凶狠的一面。 他们面目狰狞地将一根根长箭射出去,带着惬意的破空声,犹如一阵狂风暴雨,转眼间就扫倒了一大片。 与包围圈外围的那些草原人一样,他们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箭如连珠,射得那些打算占便宜的狗杂种鬼哭狼嚎。 十几个呼吸后,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反应过来了,将盾牌掉转方向,同时,弓箭手也手忙脚乱地射出他们的第一箭。 那些草原人却像一阵风,一个回旋,就向野狐岭山顶跑去。 由下而上,箭矢的力量会被削弱很多,所以,大家的箭连草原人的毛都没射掉一根,便纷纷落入草丛中。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就损失了四五百人。 这批草原人坏得很,他们的箭头被打造成倒刺状,还被精心设计过,一拔箭,就会将箭头留在身体里,要想治疗,就只能割开一个大洞,慢慢将箭头挖出来。 另外,箭头的金属材质有些特别,含铅量很大,只要钻到肉里,就会很容易让创伤部位感染,造成极高的死亡率。 中箭的四五百人中,有将近一半的,挣扎哀嚎一小会儿,就死掉了。另外的一大半,却像杀猪似的,疼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终于在同伴的全力抢救下,慢慢死掉。 围猎者突然变成了猎物,这一巨大的变化让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难以接受。 说实话,他们其实已经被草原人一通乱箭给射蒙了。 农耕部落与草原部落好多年没有正面冲突,大多数年轻兵卒,从未见识过草原人的凶狠和彪悍,他们被草原人憨厚老实的外表所迷惑,还以为那些人就是一些忠厚老实的肥羊,可以随便宰割。 王胡子的人中间,倒是有一些曾与草原人交战过,所以,他们的损失相对小得多。而且,那些草原人诡异地避开了王胡子的人,尽量只挑那些诸侯国的兵卒当靶子,射出那一根根可怕的长箭。 诸侯国领兵的几个将军脸色铁青,开始找王胡子的人的麻烦,质问他们,为什么草原人只攻击诸侯国的军队。 王胡子的人,暂时以闫老二和胡老四为首,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振振有词地辩白好一阵子,却激得那几个将军更加恼怒,挥舞着手中长矛,眼看着就要扑上来拼命。 “为什么那些草原人的箭绕开了你们,是不是你们都是一伙的?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弄死你们这些商人狗杂碎!”晋国一位带兵的将军很年轻,眼看着自己的一两百兵卒被草原人弄死,他自己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不由得狂怒不可遏。 “就是,你们这些贼骨头,是不是串通好了?”中山国领兵的将军也开始狂暴起来,刷地拔出一柄宝剑,大声喝问。 “我们怎么知道啊!估计是那些草原人都是疯狗,逮谁咬谁,怪就只能怪你们命不好,撞到人家的锋芒上。”闫老二瞅着那些将军个个面色不善,赶紧大声说道。 不料,他的话不仅没有熄灭诸侯国军队的怒火,反而激起更加暴烈的怒火。 眼看着一场火拼无法避免,闫老二和胡老四傻眼了。 “他娘的,你们仗着是诸侯国的正规军队,就对我们指手画脚。这样吧,我们同时发起冲锋,弄死野狐岭上那些草原狗,就让我们大家都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突然,王胡子一方站出来一个人,却是金狗子。 此人神情猥琐,一脸油腻,稀稀拉拉的胡子一颤一颤的,活脱脱就是一条馋嘴的瘦狗。 此人向来贪酒好色,胆小怕事,不料,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大声斥责那些诸侯国的军爷,这番胆气还真不是能够假装出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数百人大声称赞,怪叫着怂恿大家一拥而上,冲到野狐岭山顶,将那些可恶的草原人撕成碎片。 “好,那就大家一起冲锋,根据各方弄死的草原人数目,分割那五百匹马!”燕国军队里,一个白眉白发、貌似凶厉古猿的带兵之人大声说道。 群情激奋之下,只要有人登高一呼,自然应者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