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人不如狗
“阿诚,你不用给我穿这么多,我没事的!唉。”元青治被阿诚裹了一层又一层,活生生把他裹成一个粽子。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而旁边阿笙就偷偷的笑着。 他们不知道,阿笙原来是没有名字的,她是冬天被瞎婆子从洛河中捡来养的无名孤儿。贱名儿好养活,被瞎婆子捡的十几个姑娘每个人都有一个贱名。而她,就叫狗儿。 杂乱的街上,一个女人突然猛的从门板里面被推了出来,狠狠的摔在路上,着实把阿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般上前一步,赶紧把元青治护在身后! 他们只是闲来无事,出来转转街活动一下身子骨而已,阿诚可不想转个街再把元青治闹出什么病来。 然后他们看到一个眼圈很重的男子,拿着一根赶牲畜的皮鞭走了出来。一下一下用力的抽着那个女人,直打的女人皮开肉绽,身上的衣服都破了。露出来触目惊心的胳膊,上面伤痕累累,新伤旧疤连成了一片。 “让你偷汉子!让你偷,啊?贱女人!让你偷!”那个枯瘦的男子疯了一样当街抽着自己的老婆,引来了一些人的围观。 “没有,啊!啊!我没有!我只是,拿药,拿镯子换药!阿萝病了……啊!她得吃药啊!啊!”那女人一边躲着,一边尖叫着解释。 可是那个男人根本就听不进去,还是猩红着眼睛抽打地上的女人。 “药?!奶奶的,拿老子的镯子去青楼给那个赔钱货拿药,你当老子傻吗?你个臭娘们儿,老子赌钱都没有,你他娘的还去青楼,狗日的……”男子抽着还不过瘾,打了好几下开始费劲的喘气。 他气急的四处张望,端起来隔壁用来拔鸡毛的滚水,一盆泼了过去! 女人好歹躲了一下没伤到脸,而滚烫的水泼到了她的腿上。瞬间,女人的大腿上的皮就熟了……泛起来骇人的红色,但是伤口里翻出来的鲜红皮肉,又立马就变成白肉了。 滚水散发着大股的蒸汽,白色蒸汽中,他们看见从屋里面跑出来一个极为瘦小的女孩儿,抱着地上痛的疯狂挣扎的女人,哭着喊着叫娘亲。 阿诚死死的拦着元青治,半倾的几乎倒在公子身上,自己却也被吓得嘴都合不上。 阿笙却没有太多诧异,她脸上虽然也有痛楚之色却也没有那么吃惊。她尽力的从那个凄惨的女人身上移开了眼,但是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在垂眸的时候掉了下去,再眨眼清明的瞬间,她看了一眼元青治。 这个眉目清秀的男子,正在极为震撼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小女儿唤着娘亲,目瞪口呆。女人还在痛苦的挣扎着,手却拼命的护着自己的女儿。 结果男人还要打!鞭子断了,他就朝着女人的头下了死力气踢,踢的那女人呜呜的叫。眼看着他居然还要往小女孩的头上踩,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把他推开了。 那男人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看起来能下如此狠辣的毒手去打自己的妻女,却对有些身量的阿诚不敢还手。 被推倒在地手擦红了一片,疼的他呲牙咧嘴,一抬头看到一个模样俊秀,约摸着才二十出头的男子。 他脸色凝重皱着眉,像是身子不好一样穿的很厚,却遮不住他因极怒而起伏胸膛,对自己说:“这是你的妻儿吗?你这是杀人你知道吗?” “关你屁事啊!你谁啊你,我管我婆娘轮得到你来教训我!”那男人嚣张的看着元青治,一麻溜的爬起来。 却看到这男人身边的小厮目光不善的看着自己,他不甘的吐了一口吐沫在地上。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一般,指着元青治狠戳了几下空气。 “噢!噢噢,你他娘的是青楼的那个清倌儿吧!我婆娘就是跟你私会的是不是?哎呦,大家快来看呐!这我还没有找你们青楼要我的银镯子,这小倌儿还送上门来了。咋呀,看上我家婆娘了?啊呸!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模样,也敢动老子的女人。什么东西……赶紧的,那婆娘的银镯子拿出来!”那男人恶意的吐了一口痰在地上,朝他伸手。 元青治怒极反笑,“你要你的银镯子?好啊,跟我去官府,我们去那里说清楚。”阿诚立马上前一步,今儿这事儿,不管不成了。 “哎,哎!谁要跟你去什么狗屁官府,老子现在要老子的镯子,你是不是没带身上。没关系,给钱也行,那臭娘们儿的镯子值几个钱呢!你赶紧还我,这件事老子就不跟你追究了。”一听说要去官府,吓得那男人气势立刻就弱了,但居然还是继续不要脸的讨钱财。 阿诚听得元青治的吩咐,就要拉那个男人去见官。他就算再不想惹事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泼皮无赖! 结果没等那个男人挣扎,元青治的脚被抱住了,竟然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在拖着伤腿苦苦哀求他。 “不、不要……不要把他送到官、官府,他,赌钱的。还、还欠着人家的钱,不能把他送到官府,他会坐牢的……”那女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却在给那男人求情。 阿诚见状不禁松开了那男人,脑袋发蒙没了主意的去看元青治。 那男人不屑的吐一口痰在地上,一副天王老子也拿他没办法的模样,扣了扣牙缝里的骨头渣子,呸了一口唾沫。 元青治低头,那疼的满头大汗的女人凄楚的哀求他,只觉得自己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搅动,打碎了他的理智。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他抬头,这街道上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说什么多管闲事、青楼的倌儿,轻贱的男妓……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哪怕一句公道话。他们对男人的暴行视而不见,却对他点点戳戳,仿佛在看一个肮脏的娼妓。 元青治没有辩解,他把女人的手掰开了,默默把二两银子塞进她的手里,“钱不多,你拿去看病,你这个烧伤拖不得。” 说完,他失魂落魄的就想离开这个地方,明明是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可他却觉得冷的很。 却不想,那个男人看元青治竟然肯给钱,还出手阔绰。一下子就不乐意了,非要拉扯着元青治嚷嚷着要带他去见官。说他是贼,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几个人真的被官府给带走了。 到了县太爷的堂下,那男人以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比起来青楼的清倌儿他还是要好点儿的。所以他见了县太爷跪的那叫一个利索,张口开始喊冤,将事情说的玄乎的离谱,直把县太爷唬的一愣一愣的。 阿诚急得不行,也跪下连忙反驳那个男人是胡言乱语。回头却看到元青治一副沉寂的样子,就是不肯开口,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哎,停!你们各执一词本官如何能断?那婆娘,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官老爷看着堂下男人声泪俱下说的跟真的一样,旁边那个小厮帮主子辩解。 可那位正主却一言不发,跟没事儿人一样,他就让那个跪在地上双腿鲜血淋漓的女人说,女人向来不敢撒谎,撒谎就给她用刑! “我,我……”她浑身发抖,嘴唇蠕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跪的地方已经是一片鲜红。 “你就说,是不是你身后的那个男人偷了你丈夫的钱?”官老爷有些不耐烦,惊堂木一拍,吓得那女人浑身一抖。 “没……啊!”那女人准备否认,却被男人狠掐了一下胳膊,她满眼泪水的看着她丈夫。 “你想让老子坐牢吗?啊?等老子进了牢里,你就等着享清福吧!”他偷偷的掐了女人一下,低声恶狠狠说着。 看着懦弱的女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最后点了点头,豆子大的泪水砸在面前的地板上,他才满意的笑了笑,掐媚的让县太爷主持公道。 元青治被几个人羁押起来,县太爷拍着惊堂木叫人让他跪下,眼看着元青治不动,就要打断他的腿。 阿诚拼死的护着他,可元青治伸手拦住了,就挨了两棍子,他终是红着眼睛喊出口:“谁敢动他!三河湖元青治,皇帝亲封的探花郎,你们不要命了!敢让他跪你们?!”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堂外看热闹的人也是议论纷纷,其中有个漂亮鹅蛋脸的姑娘,紧张的看着里面,被官爷喝退了好几次还是攀着栅栏,眼巴巴的瞅着。 官老爷拍了拍惊堂木,“台下的人都给我静一静!静一静!”其实他心里已慌了神,这不是清倌儿吗?怎么就变成了探花郎?! 官老爷一时间也辨不清是真是假,但见那元青治从进门开始就不曾开口,也不畏高堂,见了他也没有下跪,挨了打也是一脸平静,不曾动容。 他心下一悚,莫不真是探花郎? 最后也不敢再说什么,就先让众人放开了他,全部关进了大牢里,说是等候发落。 但其实就是打算把他们都关起来,看谁有钱就放了谁。 探花郎啊探花郎,总不至于连一点钱财都没有吧?结果下午时分,城主听闻此事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一个耳光就把县太爷扇的转了一个圈圈,不知道东西南北! 男人惹是生非,信口雌黄,还欠了一屁股的钱。即刻打五十个板子扔进大牢,终身不得释放。结果刚打了不到十下,愣是给打死了,用草席子一裹丢了乱葬岗了事。 那女人包庇罪过,污蔑好人,也关进了牢里。 那天官府门外多了个瘦小的叫花子,怎么撵都不走。看起来似乎是个女孩儿,就是不知道多大了,瘦骨嶙峋跟一只撵不走的流浪狗一样。 那天之后,元青治再也没笑过。 他找出来了县志翻找了很多,一直看到半夜。他不解,送进牢里的那个男人那么多罪名,可就是没有虐待妻女这一条。 直到天亮,他终于明白。 这个看起来繁华宁静,与世无争的洛风城与他想的大不一样。 元青治幼年丧父,母亲一手在三河湖把他拉扯大的。那里很穷,穷到没有先生肯来教书,所以很多年都养不出来一个秀才来。可是那里民风淳朴,人心和善,他们孤儿寡母的经常收到邻居之间的接济,乡里乡亲虽都是粗野人,却互相帮忙着过日子。 他考上功名以后,乡亲们一路送他到不能再送的田地边,亲热的塞了可多东西,交代这交代那,让他出门在外,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这叫他一直以为天下人都一样,这些乡亲们就是他心里要造福的黎民百姓。 被皇上钦点探花郎意气风发,一日阅尽皇城,何其快哉! 可如今他却不快乐,原来不是所有的老百姓,都是安居乐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