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心还是朱唇微启,又吐出一个“唔”来。 铁明搞不懂她什么意思,自己这认错态度不够好吗?她还要闹哪样。 风姑娘轻棱棱地从窗棂飘入,展开绵绵葇荑摩挲着铁明,铁明酒热的脑袋经风姑娘这么一温存,即刻汗毛直竖,冷气丝丝钻入毛孔里去,深入人的血管,周身仿佛被冰水一浇僵住了,动弹不得。 铁明掌不住这冷,又打不出喷嚏,憋得痛苦,自己都认错两次了,沁心还无动于衷,该怎么办,这风地里怎么待得了。 “沁心,放我回家吧,太晚了我明天陪你玩。” 铁明话音未落就撞上了一对雷神般的火光电眼,吓!这小妮子是要吃了自己吗?铁明还敢说什么呢?只有学乌龟将头缩在壳里,要是被沁心这只暴怒的小麻雀啄一口该多疼! 只听沁心鼻中冷“哼”了一声,翻过一个白眼,透过朦胧醉眼,铁明愈发觉得沁心活像一只张开尖尖的喙的麻雀,就要啄自己了。而这只小麻雀不过悠悠慢慢地吐出一串话来: “做了坏事还想溜,有这么容易吗?” “做了坏事?” 铁明心里冤屈着呢,脸上惨兮兮,嘴里苦兮兮,可就是说不出话来。一屋子的女仆却笑嘻嘻地瞅着他,等着看沁心怎么惩罚她的郎。 “我也知道你心里苦着呢,太委屈你了。” 铁明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被沁心收集了做攻击自己炮弹,头摇得像波浪鼓,无声地抗议着。 沁心突然觉得好笑,看铁明这样子,是被自己吓到了吗?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什么了呀?也会这么怕我?那好吧,我就不为难你了,沁心动动手指头让女仆拿过一个白瓷女像来。 铁明的目光随着这尊白瓷女像移动,落在了女像紧闭的眼睛上。 沁心将塑像推到铁明面前,眼神中飘过一丝刀子一般冷冷的光芒,压低了声音,恐怖兮兮地冲铁明说道: “这个仙女姐姐,你一夜摸黑了她。” “啊?这……这是瓷的,怎么摸黑啊。” “你在‘楼外楼’不是摸得很开心吗。” “嘻嘻……” 屋内女仆笑做一团,铁明一口苦水不知往哪吐,只得眨一眨眼咽下去,搞不懂沁心为什么要这么惩罚自己啊,不知又是哪个给她出的馊主意,就来折磨自己。 铁明为难地看看白瓷女像,又无助地看看沁心,苦丧着脸,哀求着沁心: “沁心,这真不能够,我错了,没有下回了。” 小菊看得可怜,替他求情两句: “小姐,好不可怜的他,小小惩戒就够了吧!” 铁明感激地看过小菊一眼,这个女仆和她小姐性格真是差太多了,自己一再示弱,连旁人都感动了,自己的女朋友,怎么也…… “不行,他今天得给我在这小黑屋里面壁思过,好好反省反省。” “啊?沁心……” 铁明欲哭无泪,看来这回沁心是真的生气了,早知道喝两杯就该抽身而退,现在退无可退,只得乖乖地受。 沁心瞟过一眼铁明苦苦的表情,满不在乎地撇了一下嘴角,又匀了一匀自己的头发,转身离去。 “沁心——” 背后响起了铁明的哀求呼唤,沁心狠心地不回头,行步带风地走了。 “砰”一声,地下室的门被重重关上了。 “沁心真是太狠心了!” 铁明忿忿地想着,就像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一样,可怜兮兮地待在空荡荡的小屋里,抱着自己的膝盖,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凄惨,又带着几分滑稽。 “算了吧!” 铁明放弃了,挣扎着爬到角落里,靠着一块木板,看着那尊女像发呆,想起沁心刚才给自己的惩罚。 “一夜摸黑了她。” 真是哭笑不得,这丫头吃醋了吧,唉,不能看别的女孩,更不能抱别的女孩。铁明悟出了沁心的话语所指,笑出了声,她是在向自己讨要关注、爱护呢! 冷风从窗棂灌入,地下室里寒浸浸起来,没有火堆可以取暖,没有热茶可以暖身。铁明冻得缩成了一团,脑海中浮现出一罐罐腌冬瓜,那些在自家地下室里头、那些桂嫂仔仔细细腌的、自己每次当开胃小菜来吃的腌冬瓜——可怜的冬瓜,想它们也是和自己一样被孤零零地丢在地下室里头,暗无天日。 “我再也不吃腌冬瓜了。” 铁明呆坐在墙一隅,想到自己残忍的行径,轻声呓语着,嘴上却嚼动起来,砸吧着腌冬瓜那愈臭愈缠人的味道,那味头真足啊……越想越饿,越饿越想,刚刚只顾着喝酒了,饭菜没吃几口,现在肚里叽里咕噜得跟打仗一样闹死了,怎么办,饿到天亮吧,天亮就有饭吃了。 这夜真是难熬啊,没有床可以睡觉,没有火堆可以取暖,没有食物可以填饱肚子,一个人在只有一线光亮的地下室里又冷、又饿、又困。 铁明无望地盯着前方那个小小的窗口,等着月亮落下去,太阳升起来了的那一刻,就能跳出这难熬的地下室。 “有热汤面吃了,宋先生。” 咦?——“田螺姑娘”给自己送吃的来了? 说啥啥有,求啥啥灵。这一声“热汤面”恰是梵音伦语一般飘飘渺渺而来,稳稳落于这阴暗幽静的地下室里。 铁明处在黑暗中时间久了,突然一道光线打到眼上,难受得眨巴了一下眼,循声望去,那一身蓝衣可是田螺姑娘? “宋先生,饿了吧?喏,黄鱼面,小姐刚刚下厨房做的,趁热快吃吧!” 小菊笑吟吟地揭开梨花木掐金丝雕花饭篮盖子,抽出两条白布条,双手捧出一个大大的汤碗,撤去上头的景德镇青瓷盖儿,一碗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浓浓香气的黄鱼面真真实实地就在眼前了。 铁明忍不住吸了一口口水,恨不得捞起面条来大口吞。 “筷子,宋先生。” “谢谢你啊,小菊——帮我……帮我谢谢你家小姐。” “嘻嘻!” 小菊不说话,掩嘴嫣然一笑,一面吩咐女仆搭床铺被。 “沁心她不生我的气了?” 铁明吸溜着面条,抬头问小菊一声,一根面条顺势从嘴里滑出。小菊一眼瞅见了,装作没看到。她理解铁明,要不是又饿又心焦,怎么会全然不顾形象? “这个嘛,要宋先生明天自己去问小姐呀!小菊可不知道。” “啧!小菊呀!你们主仆二人……” 铁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明白沁心不会轻易饶过他的,这黄鱼面别有一番意味在里头呢! 日上三竿,鸡鸣三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地下室的门刚一打开,铁明就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那样子活像一只地鼠。端水送帕的女仆见了又想笑,却听铁明开口问她: “小姐起床了吗?” 一声急急切切的询问,换来一个肯定的点头。铁明爽心一笑,胡乱抹了一把脸就匆匆赶去见沁心,进了客厅,一看大林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便恭恭敬敬地问了“早安。”大林放下报纸,拉下眼镜,朝上头指了指说: “沁心在楼上房间里呢,去找她吧!” “谢谢伯父。” 铁明“蹭蹭蹭”飞奔上楼,到了沁心的房门前,立即刹了脚步,抬起手,犹犹疑疑地不敢敲门,四下顾盼。小菊见状,帮铁明朝里喊了一声: “小姐,宋先生来了。” 铁明回复她一个感激的笑容。 “来了?” 房内,沁心正俯卧在床上玩着一个娃娃,听得外头小菊喊“宋先生来了,”心下一喜,“噌”一声一跃而起,小鹿一般蹦到梳妆镜前,急急梳拨了两下刘海儿,背手踱步到门前,又拉了两下发带,这才慢慢拉开了门。 “沁心。” 外头等候的铁明怯生生地问过她一句,竭力捕捉她的神色。 “哼!” 沁心一扭头,背身而对,两手绕着辫梢,眼神里藏不住的喜色,却赌气说道: “大清早的,干什么找我?” “大清早的,为什么等我?” 铁明顺着话头往下一接。一个“等”字戳中了沁心的心事,一瞬间少女心头一热,两朵红云俏皮地爬上双颊。真是“情人知我心,小荷无处藏。”铁明向沁心走进一步,歪了头,下巴悬于沁心肩上,观察她的表情。沁心猛一转身,猛推他一把,冲铁明大声嚷嚷: “谁等你了,出去出去。” “哎哎哎——” 铁明被沁心推到门边,沁心转身又不理他了。这里铁明抓着门把手,一副要开门的样子,哄着沁心一声: “我可走了,走了啊?” 沁心交抱着双臂,不作理会。铁明坏笑一声,蹑手蹑脚地靠近沁心,一把搂住这娇小姐,嘴贴着女儿粉面,说道: “一起走,我带你去兜风。” 沁心转身作势要打,铁明一眼瞟见沁心的长指甲,一下跳开去,手点着那红红的指甲盖,一脸惊恐地说: “呐,不许这么野蛮呐!” “咯咯咯咯——” 铁明可爱的模样惹得沁心“咯咯”地笑,末了,这小妮子问一声: “昨夜里头的滋味可好?” “还问呢?外面好多只耳朵听着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