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里,今夜算是不眠了,不知王爷和王妃说了什么话,竟然惹得王妃落了泪。景芝去叫了郡主来,但是郡主进千叶轩一会儿,也哭着跑回了候月阁。 这在秦王府上可是头一次,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大声说话,各自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的活计。只是其中,某个女子明显对于王爷王妃的矛盾充满兴趣,却还是守在前厅,做着自己的活。 “他小时你亏欠得还不够么,你还要把他送到西边儿去。有你这样做父亲的?”王妃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她从许德和她说了这事儿就一直哭到现在,也是好几个时辰了。她深邃的眼睛此刻已经红肿起来。 许德听了这话却是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玩着一块碎玉,这是起先王妃摔在地上的玉佩,是许由在王妃生辰时,送给王妃的生辰礼。 “我就不相信,秦王府这高墙深院的,还能有什么刺客伤到我儿。”王妃的气势就像护犊的雌虎。 “夫人,”许德握紧了手中的碎玉,不规则的破裂面在他手心里割裂了皮肤,鲜血顺着拳头的缝隙流淌出来,但是许德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从前你要什么我依你什么,但是这一次,我不能依你了。” 眼看王妃只是落泪,再没有反驳,许德又道:“秦王府需要的是一个扛大旗的太子,而不仅仅是一个世子。我要做什么,我从来没和你说过,但是我相信你知道!” “魏国公于我有大恩,我要做的是不再让他这样真正的国家柱石空死。这个过程漫长得很,要割舍的东西也很多。” “所以你要把由儿送到西边去冒险?” “西边比这天京城安全。” 两人又陷入了僵持,就在这时,景芝的声音在门边响起:“王爷王妃,世子殿下来了。” 两人沉默,半晌,许德开口了,道:“让他进来。” “父亲,母亲。”许由向两人行礼,声音有些虚弱。他最近咳血的毛病有些发作,陈太医方才还在给他施针。 因为谁都不敢把这事儿往世子身边传,刚刚许由才从身边的侍女如意嘴中知道,王爷王妃在争吵。 许德和王妃二人都不出声,各自坐在房间里的一侧,尤其是许德,手还留着血,许由让景芝拿了纱布来把许德的手简单地包了。两人就这么在许由面前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父亲母亲为何事争吵,何不说出来,尤其是母亲,您腹中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不要气坏了身体。”许由的声音就像春雨一般温柔,落在人耳里就像是渗透进泥土中。 “由儿……”听了许由温柔的劝说,王妃再坚持不住,又哭了起来。 许由上前几步,牵住她的手,向许德道:“父亲,您做了什么,快和母亲道个歉。” 见许由将错误地原因扔到自己身上来,许德却丝毫没有火气,问道:“由儿,若是京中局势不稳,为父想保证你的安全,最好的做法是什么。” 许由的眸子在灯火中像是琥珀一样好看,听了许德的话,笑道:“当然是把我送到西边安西军里去,这样最安全。”这样的事儿,他在来时,已经猜到几分了。 许德和王妃都是一愕,许德知道许由早慧,尚且惊愕,何况王妃? “那你愿意去吗?”许德的声音带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味道。 “愿意,我没有武功,身体瘦弱,我也怕横死京城。”说着,他笑笑,但是在王妃和许德耳中,他这个玩笑尤其不好笑。 当晚最后的结局是哭了一夜的王妃被许由哄着睡着了,见王妃睡着了,许由拿起一床薄薄的绒毯给王妃盖上,中秋将近,夜里已经有些凉了。 王妃已经有了差不多两个月的身孕,若是坐着尚不明显,此刻躺着,绒毯下的小腹就像是一个缓缓地山包。许由伸手,轻轻地放在王妃的小腹上,低声问一旁今晚没怎么说话的许德,道:“父亲,您说娘会给我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我不知道。”许德声音里多了几分沧桑,这在他身上是很少见的,他的雄心壮志,不允许他老去。 “我希望是个妹妹,我会给她买最好看的胭脂水粉,让她做天下最好看的公主。”许由轻轻说道。 许由起身,和许德一同除了千叶轩,下人们纷纷提着灯笼,想要给他俩照路,许德却拿过一支灯笼,屏退下人,道:“我和幼儿单独走走。” 从千叶轩回落星阁的路上栽满了天南地北而来的植物,这些都是王妃在侍弄,有时王妃耍小性子,许德也会跟着来剪剪花草。 这中间用青石板铺成的小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地明亮。许由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虽然未至十五,但是已经很圆了。 彻底走到了安静处,许由开口了,道:“父亲,其实我希望母亲给我生一个弟弟。” 许德能感受到,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中,还躲着至少四个安西军的高手,只是许由未曾习武,不能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息。听了许由的话,许德问道:“为何?” “我向来身体不好,可能将来也不会多长寿,有个弟弟,我不必担心自己死后许氏后继无人。” 许德听了这话,有些懊悔,他心底最深处,何曾不是这样的想法,但是他觉得这太自私了,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听见许由这样说,只道:“勤加锻炼,必定长寿。”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许由笑着看向许德的脸,那胡须微微发白,道:“师傅和您都说我早慧,我不必谦虚,我是大汉最聪明的人,阅历足够了,十个父亲,也绝对比不上我。” 许由此话已经算得上狂妄,敢说十个秦王比不上自己的,他是大汉第一人。 许德叹了口气,道:“你太过聪明。” “此次去西边,还是希望父亲给我一个官职,不要让我去西边吟诗作赋,那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许由七岁前都长在西安城,对于西边的风景,了然于胸。 “想试试领军打仗吗?”许德眼里透出一丝狡黠,“你聪明,但是打仗未必能胜过我。” “父亲打下了三分之一个吐蕃,剩下的三分之二,我会替父亲打下来。”许由眼中燃烧起熊熊的烈火。 “若是你能打下来,你也能做皇帝了。” “皇帝人人可为。” 说完这一句,父子两人又不开口,享受这短暂的沉默,一股草木的新鲜味道让人心情愉悦。 眼看着落星阁并不算明亮的灯火越来越近,许由停下脚步,问道:“父亲,何何时安排我出京。” “若是最快,三日后。” “好,我要带一个侍女。”许由笑笑,想许德肯定不知道他说的侍女,又补充道:“叫做如意,跟了我十年了。” “到时候让许歌跟着你去,我放心一些。” “父亲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上朝前,去看看母亲。”说完,许由转身进了落星阁,许德干脆也从落星阁里绕道,从候月阁里,回碧苑。 他到候月阁里,明显地听到了琉璃的哭声,想要去劝一劝,但是想了想,还是回了碧苑。 碧苑门口,许德看见了许昌。管家看见许德,就小跑上来,道:“王爷,许歌回来了,在寒山斋等你。” “知道了。”说完,许德也不等许昌为自己照路,径直往寒山斋去了。 寒山斋中未点灯,许德进去后,发现许歌跪在地上,身边放着从腰间解下来的刀。 “你这是何意。”许德一边掌灯,一边询问。 “末将办事不力,王爷责罚。” “我说了问题在我,你何必出来揽责。”许德将灯台放在书案上,道:“情况如何。” “是有高手摸进去了,武功高强。” “比你如何。” “我与他交手三招,未分胜负。” “那就是和你差不多?” “比我强。”许歌垂着头,“他未用全力,时间一久,我一定不敌他。” “有意思,想不到京中还能找出这等高手。”许德自信,自己的武功冠绝京城,心下想着同那高手较量较量。 “还有,皇帝答应交易了,而且答应得很爽快,只是那陆瑾没开口,我没有用刀逼他。” “皇帝答应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了。”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跪,沉默了很久。忽然,许歌动手了,抽出身边的刀,对着左手手腕砍了下去。许德一掌推出,将烛台狠狠地打在许歌的左手上,一刀下去,不过擦破了皮。 寒山斋里又恢复了黑暗。 “王爷。”许歌虽不是谋士,但是他知道,把人放进了安圣宫,这肯定大大影响了许德的计划。 “留你的手有用,我儿不日将开赴西线督战,你随他去吧,保护他的安全,就算将功补过了。” 许歌虽然是用右手握刀,但是四肢断去一肢,必然导致气血凝滞,今后恐怕再难寸进,甚至可能倒退。 许由没有说话,而是在从窗缝中拉出的一道月光中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那一道白被血色染红,不知道是手上的伤口,还是额头前的伤口。 许歌起身离开了,拿着那把刀,独留许德在寒山斋中。 许德却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端坐在黑暗里。许昌从外边儿寻了一盏灯火,来到许德身边:“王爷,夜深了,歇了吧。” 许德闭着的双眼睁开来,起身往外走去,许昌慌忙盖了灯火,提着灯笼跟出来。两人就这么走在回碧苑的路上。 没走几步,许德湖人转身,往反方向走了,许昌走上前来,问道:“王爷,您这是?” “去千叶轩。”许德的声音淡漠,缓缓地消失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