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炎伸手揉捏几下她稍有些娇俏的脸,笑道:“夫人既坚持,那么便悉听尊便,施粥的时候我派远青在一旁候着,我明日让向青同我去洪涝的源头察看一番。” 万事追查皆需从源头开始,暨州地势低平,遭遇强烈雨水的侵袭不免容易产生涝灾,可朝廷每年皆会拨一定款项到各个州建设防洪堤坝,分到暨州那一份款项并不算低,可每每遇降雨,暨州便极易遭受涝灾,并且容易引起百姓因粮食而生的纷争。 按理来说穆炎曾深入了解过朝廷拨下那笔款项的大致数额,虽说前后差,再经地方各官搜刮,实际用于赈灾的款项少之又少,可也不至于一场极小的降雨就足以将牢固的堤坝冲毁。 唯一可能则是地方政府吞了那一笔款项,却向朝廷谎报将款项用于建堤坝之上,每年再借由雨势过大奏请朝廷拨下一笔新款项用于建坝。 经过近几日观察,穆炎堪堪从一众官家的含混其词当中了解到暨州洪涝背后的真相,一时难以将贪了款项个个击破,穆炎只好未雨绸缪,先行将暨州所存有的贪污状况快马加鞭上报到京都中。 穆如枫在京中一直紧紧盯着来自暨州的信件,今日刚好贴心心腹急急扣门而入,手上拿着几封信件,神色匆忙道:“老爷,二少爷那边来了信,是加急的。” 穆如枫为作声,只迅速接过信件慢慢展平,将上头的内容全数记在脑海里以后,将信件完整收起塞入宽袖中:“前方的情况我已知晓,我现在需要入一趟宫,即刻为我备轿。” 从听到加急信件的那一刻,穆如枫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加急传来的信件里头穆炎直言有人可能会从中破坏他一路而行的赈灾计划,这大大增添了安抚当地百姓的难度。 穆如枫行动迅速地换上一身朝服急急进宫,待行至承乾宫前,御前总管拦下人的步伐,一副公正不阿的模样道:“穆丞相,圣上正同人议事,今日恐需您在外头候上一会了。” 因一路急急赶来,穆如枫额间层层密密冒着汗,不想却被拦在承乾宫外头,连圣颜都未来得及第一时间瞧上,他倒好奇究竟是何人在里头同圣上议事。 待他将思绪梳理清晰后,面上十分客气地问了句:“劳请公公待会替我通传一声,敢问圣上如今同哪位臣子在议事?” “自然是右相大人,穆丞相想必也听闻过先来后到之理,且方才圣上让奴家在外头候着,说是同右相又要事相商,丞相大人要是不急着要个结果,不如先回了?明日暂且赶早。” 穆如枫垂立在身侧的手在宽袖的遮掩下攥得很紧,他俨然不动地立在原地,一副等不到人今日不出这宫阙的架势。 御前总管整整同他在外头无声争执了约莫两个时辰,他率先败下阵来,摇了拂尘入内殿,秦至原先正同姜宬商议着暑季将行宫设在何处,陡然被御前总管突兀的脚步声打断,面上明显带着不悦。 “禀告圣上,左相大人在外头候了已将近两个时辰,说是有急事要与你相商,当如何处置?” 姜宬漫不经心地把玩中手中一串新上贡的金钏儿,准备议完事命人送去玉秋宫里,未曾想原先恰好的兴致被穆如枫毁了大半,他自然也没什么好眼色,连眼皮也懒得掀:“这种事还需要我亲自说么?” 御前总管颤颤巍巍行了个礼:“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同左相大人说圣上正议着要紧事,让他改日再来。” 姜宬此次没回话,只从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嗯”当作回应,御前总管即刻挥着拂尘退下,临走时仍是一脸谄媚。 行走在这深宫中的人全靠这主子爷一句话决定存活,御前总管伺候在两代皇帝跟前,先帝姜易性情比起现任皇帝尚算温和,可如今这主子爷若是心底有一点不顺宫内便有人得遭殃,他断不可能因为一个八杆子打不着在朝廷中没什么分量的左相冒死出头。 深宫中他很是知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套,重新行至殿前时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声音却高深莫测:“左相请回吧,圣上说有事商议,今日就是天大的事也请大人改日再来,大人大可不必费心神在外头候着了。” 穆如枫心底咯噔一下,姜宬未有作为一事他早已知晓,却未曾想有一天姜宬竟真把国事当作玩笑般不与众事,如此行为无疑是失了民心。 心中虽是无奈,可穆如枫只好拱手作揖,随后告退,准备回穆府同穆憬一道商议法子,直到上了轿帘与外界隔绝开时,穆如枫才敢一下接一下重重摇头。 轿帘往西行了几步路,穆如枫灵机一动,掀起帘子对外头行路的轿夫道:“先去一趟端王府。” 现下状况复杂,穆如枫倒不如先将暨州一事所存内幕先悉数向端王和盘托出,有了端王的协助,这艰难的事倒能变得简易许多。 皇宫这儿离端王府算不上远,只消了半炷香脚程,轿子便稳稳当当停在端王府门口,穆如枫掀帘下轿,端王府门外守着的家丁一下认出了穆如枫,即刻应上前行了一礼:”丞相大人可是寻王爷?“ 穆如枫微一颔首,一脸正色道:“我今日寻你们家老爷有急事,他可在府内?” 家丁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加上穆如枫一脸焦灼的模样,他即刻伸出手作了个右引的姿势,边在前头引路边道:“丞相大人今日是赶巧了,王爷方才同大公子一同从练武场回来,如今正在前厅歇着呢。” 穆如枫步伐稳健地紧随其后行至前厅,果然见端王同姜与休正一同品茗议事,家丁在前拱手作揖:“王爷,大公子,丞相大人方才有急事赶至府中,我依照王爷从前的令下先将丞相大人引了进来。” 端王府和穆丞相府在未曾联姻前就私交甚密,因为穆如枫同姜墨皆是如今不被看重之人,自当相互扶持着,自从姜漓玥嫁入穆府,姜墨便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穆如枫端正地行了一礼,姜与休连忙上前将人迎入座,神情有些紧张地问:“丞相大人今日来得这样急,可是舍妹出了何事?” 穆如枫落座后,摇摇头:“无碍,郡主如今在我府中待着无碍,今日穆某前来是另有要事同王爷相商。” 见穆如枫前来所为不是姜漓玥,姜墨心底舒了一口气,面上染了笑意:“如此,可是前方暨州出了何事?” “正是,王爷慧眼。”穆如枫顿了半晌,从宽袖中抽出穆炎加急递来的书信递到姜墨面前,若有似无叹了口气:“王爷不妨先看看暨州的状况。” 暨州正是匈奴那方同大凉的边境,地理位置尤为重要,自先帝时便对暨州状况格外在意,如今姜宬当政,反倒忘了当初的教训,姜墨深深叹了口气,展开书信粗略浏览一眼,复又重新闭上眼,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前方状况我皆已有所了解,你可是曾去宫内求见圣上了?” 穆如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又问道:“确实去过了,不过我连圣颜都未来得及瞧见就,便被打发出来了,说是让我明日再前去,我能等,这暨州当真和我一样能等么?王爷可是有何法子了?” 姜墨认真思索半晌,开门见山道:“既你近日来此,我自该助你一臂之力,携穆炎渡过此次难关。”姜墨话音顿了顿,偏头望向姜与休:“与休,方才我同穆丞相所说你皆知晓了,不如此刻收拾包袱动身,亲自前望暨州一顿,同穆炎一同平定暨州纷争,若有新状况记得及时与府内联系。” 姜与休大致听清了来龙去脉,自然是愿意上前相助的,他从卧房内收拾了些许妥帖之物,复又踱步回前厅,朝姜墨和穆如枫拱了拱手:“我如今便出发,有了新状况我定会及时上报。” 姜墨点点头回应,见姜与休身影消失在眼前,才缓缓收回视线,穆如枫查探出他眉目中的担忧,有些感慨道:“如今你我两人在朝中算是举步维艰,圣上越发与右相亲近,如此情形下去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姜墨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渐渐西沉的天:“罢了,也不是第一日如此了,只期盼这次休儿去能帮上穆炎一把,否则这后续的纷争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既然我们都尽力了,其他就看这些孩子们的造化吧,我们两终究是老了,在朝堂上越发说不上话。” 穆如枫同姜墨一向被姜宬压制着,如今虽一人挂着丞相之名,一人挂着端王之名,实则都几乎快没了实权,姜宬是念及先帝的情谊才没有把他们面上辅政的名头也削去,但其实他格外偏重右相这事,已然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