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咐完两个丫鬟,披上披风,柳梦妍手持一盏浅黄的玻璃小灯,往荣德堂去。 此时荣德堂里老太太并没有睡着,躺在床上,浑浊的一双眼定定盯着老太爷曾经睡过的软枕。 不一会儿,下人禀报四姑娘来了。 老太太先是一愣,然后慢慢坐起身,清了两口嗓子差使守夜的小丫鬟道:“带四姑娘到里屋来。” 守夜的小丫鬟应了声是,不消片刻便领着人进了里屋。 “祖母。”隔着蚊帐,柳梦妍虚虚做了个请安的姿势。 “这个时辰,怎么想到到我这里来了?” “回祖母,孙女怀疑老太爷是被人所害。”柳梦妍坦言而道。 老太太一听此话,心里大惊,伸手直接拉开蚊帐,一双眼盯着柳梦妍道:“璃丫头,不可妄言!” “祖母,孙女半夜暗访,便已然确定老太爷西去之事,您不必再掩饰。”说着柳梦妍有意一顿,“只是,事出蹊跷,祖母可让大夫仔细检查过老太爷的尸身。” 事到如此,老太太也不再瞒着,摇摇头道:“今日是玉丫头的大喜日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再加上你和玫丫头即刻也要出阁,不能让老太爷耽误了你们的婚期。” 柳梦妍一时心里感慨,她知道老太太为了柳家,一辈子殚精竭虑。可惜造化弄人,柳家已经腐朽到无可救药。 “祖母,倘或老太爷的死根本就是有人为之,那想瞒着,也是瞒不住的。” 老太太一时间无言以对,随即像是想到什么,满脸竟布满阴郁。 柳梦妍借机道:“与其惴惴不安坐等,不如先发制人,找信得过的大夫给老太爷看看,究竟是不是人为。” “可外面的大夫终归守不住秘密。”老太太犹豫不定道。 “祖母,六皇子府的徐大夫人品可信。” “罢了,璃丫头此事交由你处理,切记不宜声张。” “孙女明白。” 翌日,柳如璃刚刚刚用完早膳,就见云墨飞快地从外面进来,“姑娘,徐大夫来了。” “快去回禀老太太。” 柳梦妍说着放下筷子,等碧桐伺候穿上披风,脚步匆匆往柳府大门走去。 徐大夫已经在门口的耳房里候着,柳梦妍虽知其受拓跋泽言之命,但仍感激得施了一礼:“事出突然,又要有劳徐大夫了。” 徐大夫摆摆手,端出一派无欲无求的世外高人神色,“无妨,在下已经习惯了县主的召唤。” 柳梦妍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连番劳烦徐大夫,梦妍理当答谢。徐大夫若有何需要,尽管与梦妍说,梦妍愿尽绵薄之力。” 徐大夫叹了口气,满嘴哀怨道:“六皇子说了,决不可收下县主的任何好意。” 柳梦妍听得一愣待要张嘴,刚刚还乌云密布的一张脸顿时狡猾得嬉笑道:“县主也不必替在下担心,反正六皇子殿下承诺无论县主想给什么,事后他自会双倍奉上。殿下对县主之意,真是苍天可鉴,日月为证!” “徐大夫博学五车,必然知道慎言二字何意,请随梦妍这边走!” 柳梦妍说着白了对方一眼,懒得再同他嬉皮笑脸,带着人直接往老太爷的书房去。 此时老太爷的书房外,柳大爷和吴氏,拓跋氏和朱氏已等在外面。 柳梦妍跟徐大夫到的同时,长房老太太也刚好来了。 “祖母。” 柳梦妍上前几步扶着老太太,陪同众人等在书房外。 过了一会儿,徐大夫检查完老太爷的尸身,走出书房。 众人见此,纷纷上前,等着徐大夫怎么说。 长房老太太给随身伺候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心领神会地点头领命。 “闲杂人等都随我出去,听候差遣。” 须臾,服侍左右的丫鬟小厮一并退出书房十尺之外。 柳如璃确定四下无人,上前问道:“徐大夫,柳家已屏退左右,烦请据实以告,老太爷究竟因何而西去?” 徐大夫来前已被六皇子嘱咐,入柳府后一切听从柳梦妍之意,遂也不藏着掖着。 “一切如县主所料,老太爷之死并非顺应天命,而是毒杀。确切说,他是吸入了一种有毒气体,而此物无味无形,吸入一定量就会死亡,如同自然死去一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满脸皆是震惊。 柳大爷更是气愤难耐得握紧拳头,“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爹!” 柳如璃站在一边同样困惑不已,这么大费拓跋章要老太爷的命,会是谁呢? “老大,有事容后再说。” 老太太不怒自威扫了眼柳大爷,见大儿子老实了,转过身对徐大夫道:“今日之恩,我柳家没齿难忘,烦请徐大夫答应对外守口如瓶。” “这是自然。” 老太太满意得朝柳梦妍望去,“璃丫头,你替祖母亲自送徐大夫出府。” 柳梦妍本想留下来听他们商量些什么,不过接下来的事确实不宜有外人在场,遂面上恭敬得应了声好,领着人往外去。 送徐大夫出了柳府大门,柳梦妍刚回到荣德堂,便敏锐得察觉到气氛不对。果然等她双脚踏进坐下后,老太太、柳大爷、吴氏将矛盾对准了她。 吴氏仗着自己是长房长媳,更是肆无忌惮,出口便是责问:“璃姐儿,为何你会知道老太爷是被人所害?” 不待柳梦妍张嘴辩驳,朱氏见自己的女儿一片孝心竟然受到责问,立马也冷了脸,“大嫂,你这是何意?老太爷西去突然,妍儿心中感伤,自是怕有人从中作梗,难道这也有错?” 见朱氏不由分说维护自己,柳梦妍心中一暖。 “三弟妹说的有理。”拓跋氏一向不惜吴氏胡搅蛮缠,拿长嫂架势欺人,何况此事又与她家玉姐儿出阁有关。 再想想,幸亏璃姐儿证明老太爷死于非命,免得她家玉姐儿的声誉闺名受累,便更有意在众人面前护着璃姐儿。 “璃姐儿能发现老太爷死得不寻常,这是她聪明伶俐!大嫂这话,怎么好像成了罪过似的。” 老太太见二房跟三房都心生不满,再看吴氏涨红着脸无话可说的蠢样,压下心中的不快道:“好了,你们大嫂不会说话,这不是责怪璃丫头,而是现在老太爷死于非命,接下来如何是好。” 说着老太太微微眯起双眼,状似无意得瞥向柳梦妍。看着像是跟柳梦妍解释,实则这意思是要她出主意。 柳梦妍面色不改,从容道:“自然是报官。长盛侯府老太爷被人所害,此等大事,如何秘而不报?” 老太太神色一沉,浑浊的眼定定盯着柳梦妍:“如此,你和玫丫头的亲事可要延迟了。璃丫头,你真想好了?” “是,祖母。” 表明态度后,柳梦妍有条不紊地接续道:“就算咱们府中不报官,杀害老太爷的人也会让这件事透出去。敌人有心为之,此事根本瞒不住的。祖母,若您不能下定决心,不妨再想想傅家千金。当初傅小姐在自己院子里被人掠走,最后自尽了此残生。” 老太太惊讶地看着柳梦妍,赫然发现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孙女了。 柳梦妍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老太太打量,思绪不经意飘回上一世。 诚然当初老太爷对自己是不错的,那时自己没了娘亲和弟弟,柳三爷又一心只在顾氏母女身上。她记得,有一次老太爷曾差人把她叫到书房,一脸慈爱得叮嘱她不要害怕,老夫是你的亲祖父,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寻他的庇护。 为此,甚至顾氏不敢对她下死手。 柳梦妍想到此,心里不由悲起。 重活一世,她从没想过第一个卷入天家争斗的牺牲品就是自己的亲祖父。 见老太太还是犹豫不决,柳如璃眼里闪过一道坚定,出言大声道:“祖母,此事若是不追查下去,柳家势必失去先机,以后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对方能出入祖父书房,并不动声色杀害祖父,如无人之境,这与当初傅家的那件事何等相似。” 柳梦妍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闷雷响彻荣德堂。 一时之间,老太太不知如何顶多。她出身高贵,娘家也是侯门,她在这京城生活了一辈子,看到有人青云直上,也看到有人家破人亡。 老太太想到傅家的惨事,再联想到柳府如今的情形,心下大惊。 “祖母!” 柳老太太伸手阻断柳梦妍的继续往下说:“璃姐儿,你终归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此事关系重大,等你二叔跟父亲回来再行定夺吧。毕竟,他们在朝为官。” 听到老太太要把事情交由柳二爷跟柳三爷决定,柳梦妍自然不愿。为了不耽误府中女子的出阁,他们势必最后再次压下老太爷的死。 而这是柳梦妍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祖母,孙女有事禀报。” “有何事不妨直言,在座的都是家里人。” 柳梦妍屈膝顶着众人的目光而跪,道:“此事孙女只能与您一人说,还请大伯父大伯母,二伯母,母亲暂且回避。” 吴氏见柳梦妍这般,就有些不高兴,觉得这是活生生不把他们长房放在眼里,“璃姐儿,你还没嫁给六皇子呢,就觉得自己是六皇子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