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叶锦羽一脸无辜,慢慢地摇了摇头。时过许久,厉隋才终于将那发结完全解开。再梳,厉俊辞的头发便柔顺了不少。 可是那发梢,抚摸起来,依然是那么坚硬,那么干燥,甚至有点扎厉隋的手 “呼……”厉隋深吸一气,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几丝汗渍。 正要转身,前往朝堂。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拽住了衣角,疑惑地转身,却发现厉俊辞早在这默无声息间,红了眼眶。 “锦羽,你怎么了?”厉隋上前了两步,抱住了叶锦羽的头,“是还疼吗?” 安静的房间里,眼瞅官员要上朝的两柱香的时间已然过去,可厉俊辞仍旧哭个不停。 在厉隋的记忆里,叶锦羽向来是不爱哭的 以往皇城,那是老皇帝还没逝去的光景里。当时的厉如晦性子急、脾气也大,虽说夺了天下,却与地痞流氓无二。即使贵为九五至尊,同样干着些烧杀掳掠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时,叶锦羽还小,厉隋不大,所以厉晨暮就过的尤为苦痛。在那老皇帝的阴影里,厉晨暮成为了三人中最早熟,也是最暴躁的那一个。若说兄弟三人,谁最像老皇帝,那必然是厉晨暮无疑。 京华中,人人都怕老皇帝,就连厉隋都是那般瑟缩着,躲在墙角,唯独叶锦羽不怕,每次见他,甚至还会扯扯他的胡子。这般大胆,则多亏了厉俊辞的那个母亲,她是个“民妇”。 厉如晦很威严,铁马金戈,身上是经年不散的血腥味,似乎总有厉鬼缠在厉如晦的身上,可又拿他没辙。那时的城里人都爱在暗地里讲:“那狗皇帝,一身戾气,不祸害他,来祸害我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果不其然,有一天,这句话传入了厉如晦的耳中,也许城中孤老,还记得那天的景况 人潮熙攘的大街,忽然被铁甲洪流给涌进。一对对人马袭来,利剑开道,其中不乏一组铁骑。他们没有故意去践踏无辜的百姓,但他们虐杀了那些挡路的人儿,原因无他——挡路。 那天,人们都记得。那身材原本不算高大的男子一身戎装,踏着猩红的血河,独自走巷街道中央,粘的到处是血。他高傲地举起腰间利剑,大喊着,“把人给我带上来!”嘴中,甚至发出了几声残忍笑声。 一堆堆干燥的柴火被淋上了菜油,一个火星打下,火光便映照了漫天,融化了街上的血,紧接着烧黑了铺街的砖,那祸从口出的人儿颤抖着,似乎自己就快如那柴火般,化了飞灰。 “叔叔!”正饶有兴致的厉如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的发愣,缓缓回头,一个妇人,正带着他的孩子,穿过人海。 不知为何,那时的厉如晦脑海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锦羽幸好是从我身后过来的 他很宠他这个九九,喜欢他,甚至超过了自己的配偶还有叶道的遗孀,虽然他对那个妇人着实可谓“仁至义尽”。 应了一声,厉如晦立马收了长剑,冲上前,将叶锦羽抱在了怀里。也许,这是世上仅存的一位愿意和他厉如晦这般近距离接触的人了 “叔——叔!”一个字,在叶锦羽的嘴中被叫出了两个声,揪着厉如晦的胡子,肆意地拍打厉如晦的脸,只听过当众教子,着实未曾听闻这当众教叔的道理。 “给叔叔一点面子……”厉如晦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与哀求。叶锦羽一笑,开了口,却眯没了眼睛,“哈哈!”还没等厉如晦抓住机会,反去挑逗一波,叶锦羽就已“蹬鼻子上脸”了。 “哎哎——”厉如晦想制止,却又怕自己一介武夫,一不小心伤了叶锦羽的筋骨,就任由叶锦羽向上爬去。 忽然,厉如晦意识到了什么,猛一伸手,遮住了叶锦羽好奇的双眼,然后顺势把他接了下来。 “啊……”叶锦羽遗憾地嘟嘟嘴,趴在厉如晦的胸膛之上,一脸气愤,用因为疯玩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说着,“叔,叔,真,坏!”然后一赌气,趁厉如晦开怀大笑的时候跑了下去,非要去那火场看个究竟。 正当厉如晦懊恼之时,却听得叶锦羽稚嫩的笑音。转会身,他亲爱的九九竟然是在不断地鼓掌,“叔,叔,真,棒!” 厉如晦顺着叶锦羽的目光看去,那处火堆竟是燃烧的那般耀眼,像极那天上的太阳,他也在那一刻,看到了明媚的“春光”。 “从今日起,大赦三日!不为什么,就因为我厉如晦的九九!哈哈!”说完,厉如晦将得意的叶锦羽扛上肩头,乐呵呵地带他回东宫去了 迎着夕阳,如释重负的厉如晦话说个没完,絮絮叨叨了半天。空气中,散发着这个骄傲男人的开怀,“小家伙,你笑起来真像你夫亲叶道!” 从那天起,他厉如晦的大唐才算有人入主了东宫;从那天起,厉隋再没见叶锦羽这般哭过 “厉隋……我好怕……” 厉隋一愣,站在原地,呆滞了 莫名其妙的感伤,让厉隋觉得有些胆寒,不知所起的哀叹,厉隋此刻只想竭力去安慰。 “到底怎么了?”厉隋温和地问到,声音很轻,甚至只是那如同远方而来的一声缥缈。 “那是血!”叶锦羽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厉隋这才发现手上片状的血块,一点一点,如同瘟疫时出的红点,骇人心魄。 一怔,厉隋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呆呆地说了句,“谁的?”叶锦羽摇头,只管哭,那是止不住的伤感。也许是因为那夜牡丹阁,也许是因为那天如馨之死,也许是因为无辜的陈师傅 桩桩件件,好像与谁都无关,没人可抗的罪孽,往往要由受害之人、受益之人,自己来担 厉隋再次不知言何了华夏书库 轻轻地贴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叶锦羽那干燥的头发,抚摸着那发尾的一丝猩红。也许,从那日起,从第一抹血迹沾染了少年人的黄发,少年就已不再少年 或许,是因为刚才被厉隋所扯痛;或许,是事到如今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放下,叶锦羽哭了,就这般在厉隋的小腹上趴着,拉着厉隋的衣角,哭了好久。 泪珠晶莹,可此水无根。直到这泪珠滑下,落到地板,溅起水花,它才算有了归宿。于叶锦羽而言,也是这般。 心中的积郁,如水中的泥沙。先是在那最薄弱的地方掀起轩然大波,随后又一点点聚沉,归于平静,如无意外,一切都要结束了吧 金黄色的袍子,一点点被叶锦羽的眼泪渍成了土黄,厉隋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好似终于有了效果。在那一刻,原本嚎啕的叶锦羽突然禁了声,扯着厉隋的衣角,坐了起来。 无语凝噎,但终究比刚才好了许多。 慢慢地跪倒在叶锦羽的身前,厉隋直接大大方方地捏了衣袖,轻轻地为叶锦羽擦那眼角残留的泪滴,一面轻声安抚。 “好点了吗?” 叶锦羽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红着眼眶,展颜一笑。 见此,厉隋才松了一口气,长叹一声,轻轻地捧住叶锦羽的额头,再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放心,皇兄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听到叶锦羽终是“嗯”了一声,厉隋才捧起叶锦羽的额头,轻吻了一口,“皇兄要去上朝了……” 正转身欲走,却被人拽住了衣角,回身,疑惑地看着叶锦羽,看着他眼中那静谧的期待,厉隋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好吧,你和我一起去,到时候,他们如果没走,我就给你展示一下我如何上朝!”说完,厉隋宠溺地刮了下叶锦羽的鼻梁,笑的“恬不知耻”,没了眼睛。 行于走廊之中,厉隋轻轻地握住了叶锦羽的手,迎着比以往更明媚的阳光,来到了朝堂。 “人呢?”厉隋疑惑。 “走了。”梁上,楚云风正蹲在那里,啃着苹果,“厉皇帝你这年不过而立,就已经过上朕与皇弟解衣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美满生活了。” 听着楚云风言语中满满的嘲讽,叶锦羽羞红了脸,厉隋则是一声笑骂,“去你的!” 正正颜色,厉隋咳嗽了一声,“别闹啊,快去把他们叫回来,早朝还要议事呢。顺带给皇弟演示一下如何做好一个皇帝。” “噗嗤!”房梁上,楚云风差点没笑的摔了下来,等他恢复,就开始上演那“正宗”的上朝老三句了 “不用把那些朝臣找回来,我来。”说完,楚云风咳嗽了两声,学起厉隋的语气,说了起来,“有事禀报,无事退朝。退朝!” “哈哈!”厉隋搂着叶锦羽,笑弯了腰 冬至那天,京华里人人欢庆;遥遥边境,万民灯火处阑珊 月末月初,当最后的一丝弦月被乌云吞噬,整片西北,都处于那不安的焦虑之中——突厥已在路上。 新任的西北节度使——魏明渊端坐府内,点着孤灯。不同于以往朝廷任命的节度使,魏明渊在外人眼中,可谓是有名无权。府邸之内,也是黑灯瞎火,仆人稀疏。 “峡谷……盆地……”魏明渊正寻找着西北有利的阻击地势,想着如何全身而退。国内看似繁华,实则还未做好抗击的准备。厉隋只给了他那么多的钱粮 “呼——”计划未拟,魏明渊就已劳累不堪,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捏着自己的眉间,瘫软地坐在垫子上,喝着那早已凉透的茶水。 踌躇半晌,魏明渊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来到庭院,年迈的老人伸了个懒腰,看着天上黑漆漆的一片,不由皱了皱眉,“哎……” 不知从哪来的劲力,魏明渊鼓起胸膛,朝天上大喊,“云开!嫦娥给老爷我笑一个!” 话音刚落,那天上黑漆漆的乌云真就缓缓被风吹走,那一丝明月,像极了嫦娥的笑颜。 “哈哈哈!”空气中,散落着魏明渊豪迈的笑声。. 虽然那一丝明月很快就又被乌云掩映,但那豪情却是重拾无法放下。魏明渊黑衣黑裳,一个人在庭院里连着武功。他虽未系统地练习,但沙场,就是他最好的老师。 有谁知,当年这位不输薛老将军的武将仍旧在世。大唐定北将军——魏武! 由武入文,由文入武,他魏武,现名魏明渊可是第一人!虽文不及上官彧叶道,但武功,他绝非等闲。 黑夜中,老者拳风阵阵,刚劲有力,好似可以开山碎石,直至天明,呈破晓之势! 天上无明月,夜深凉如水。翁老亦非闲,一式驱恶鬼! 在这青壮年久呆都无法承受的寒夜里,在这孩童女子不敢露面的凉月下,一个老人口发“嘿哈”之声,威风凛凛。头顶冒着洁白的烟雾,面红耳赤。像极了当年那位无往而不利的战神。 伫立人间,抬眼观世,只感孤独寂寞罢了。但他魏明渊就爱这一个人的感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尚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