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明谨却万万没想到,他这张脸,竟然是假的,是伪装的! 苏明谨在那里,一口口的呕着血,吐着吐着,忽然弹跳而起,冲着柳氏和胡千顺,一阵拳脚脚踢,嘶嚎叫骂,那阵势,不吝于泼妇骂街。 围观的人群,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英俊温和苏大人,发起疯来,也是这般的狰狞丑陋! 原来,儒雅斯文的苏大人,也是会骂人的,还骂的,那般的粗俗下流! 众人呆呆看着苏明谨,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如粪水一般,从苏太傅的嘴里流出来,每一句,都难听至极,然而,却又绝不重复,堪称是,“妙语连珠”! 众人先还愣着,后来听了一刻钟,苏太傅口中那骂人的话,仍然是花样百出,众人皆瞠目结舌。 有人想起前阵子,苏家老太太韩氏在这大堂上的壮举,不禁喃喃感叹道:“以为韩氏骂人够强了,没想到苏太傅更强!” “那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这家教……颇好……” “你们这些人,真是苛刻!推已由人,若是这事儿发生在你自己头上,你能不暴跳如雷?恨不能杀了这对狗男女?” “那肯定是要跳的,只是骂得如此污秽,却万万没有那个功力!” “这功力,只怕非一日修成啊!” 众人窃窃私语间,相互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可惜苏家的大少爷,没苏太傅这般本事……”有人低声慨叹,“若他有这本事,早将那朱六骂得闭气了,断然生不出什么血案来!” 这人一说,众人便不自觉比较,比较完之后又叹:“总感觉,这是原形毕露呢!” 苏太傅自离开那座小渔城,便将身上的鱼腥气和泥土脏污,彻底洗了个干净。 虽然少时他也曾是脏言秽语不离口,打架耍赖样样行的地痞流氓,但自入京之后,他便彻底跟那不堪的过往割离开来,摇身一变,成为翩翩君子,清雅斯文。 他本就生得一张好皮囊,人又聪明,书也读得还算不错,若是闭上那张臭嘴,少说几句话,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家世清白的世家子弟。 这些年,韩氏进京后,也是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 母子俩都是装模作样的好手,戏演得比那戏园子里的角儿还好,一晃二十年过去,连苏明谨自己,都快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儿。 这会儿,在大堂上,他却又痛痛快快的做回了自己,痛快淋漓的痛骂一回,痛打一场。 方文正十分贴心,在他崩溃发作,暴打那对男女时,一言不发,任由随意发挥。 “虽然苏太傅骂人难听,但大家得多理解一下,毕竟,这种事,实在是,太气人了!” 大家都表示理解,不过,大家听到苏太傅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连最最泼辣的市井妇人,都骂不出的来脏话,都大摇其头。 原来,所谓的儒雅斯文,都是装出来的。 至此,苏太傅在棠京保持了近二十年的光辉形像,终于彻底崩塌。 说来也怪,前阵子他被苏蓁蓁强推到这大堂上,里里外外的面子,不知丢了多少回,但很多人还是觉得,这其中,或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苏太傅看起来,是那么斯文俊逸的一个人! 可现在看到他这发疯的样子,那些原本不服的人,此时也都服气了。 人在崩溃的时候,才更能显露出一个人的本色来。 苏长安最崩溃时,挥刀杀人,虽然可怕,到底未失男儿本色。 可苏太傅崩溃时,忽然变做泼妇,跟他母亲一番模样,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众人站在那里听着,难掩面上鄙夷。 苏蓁蓁站在一旁瞧着,津津有味的看着苏太傅表演。 苏明谨这番表演,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 这大半个时辰里,他一刻不停的咒骂着,一刻不停的朝那一对男女发泄着,直骂得两嘴生沫,气喘吁吁。 小厮在一旁看得揪心,扯着袖子叫老爷,奈何老爷已入癫疯之境,根本就拉不回来! 苏太傅这场大戏,如此精彩,经由苏蓁蓁倾力宣传,本就不少人围观。 这一骂,更是声名大振,几乎满棠京的人,都跑过来瞧热闹了。 太子的人,惯来在这市井之间行走,打探各种消息,此时听到这事儿,惊得掉了下巴,慌慌张张的赶回东宫,报告太子。 太子听闻此事,面色赤红,以袖掩面。 完了。 他这个老师,彻底完了。 身为太子师,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那泼妇破街,污言秽语不断。 他这个样子,如何再堪为太子之师? 他不光丢尽了自己的颜面,还把自己这东宫太子的面子,扔在污泥里踩啊! “这个苏明谨……”太子咬牙,气得连连顿足,连摔了好几个新茶杯! “殿下,这……怎么办啊?”内官苦眉皱眼。 “由他去吧!”太子瘫倒在椅子上,“从今往后,断不许他再踏入这东宫半步!我与他……师徒,缘尽!” …… 然而,光是师徒缘尽,并不足以解决苏太傅的问题。 当天晚上,李华南便联合身边的几位言官,上了折子,狠狠的弹劾苏明谨。 奏折中言明他十大罪状,桩桩件件,有据可依,将他批了个体无完肤。 最后,还来了一个总结陈词,这样连野夫泼妇都不如的人,如何堪为太子师? 宠妾灭妻,还戕害嫡亲子女,亦不堪为人父为人夫! 纵容妾室偷窃主母嫁妆,昏庸愚笨,被一个妾室耍得团团转,治家不严,头脑不清,神经错乱,疯疯癫癫,干脆连人都不配做了! 近来,关于苏太傅的破事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老皇帝虽然整日里沉迷于这长生不老之道,忙着炼丹修道,但到底也还没有糊涂到万事不知的地步。 案头积攒着不知多少弹劾苏太傅的奏折,他看了一回又一回,实在是看得烦透了。 本正烦躁得要死,而晋王这边忽又上了折子,说是晋王妃遇刺一案,有了最新进展。 据贼首招认,王府排查,一直负责与贼首联络的人,竟然是苏太傅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朱培胜。 虽然朱培胜被抓后,死不开口,服毒自杀,可是,他既是苏明谨的心腹,那苏明谨与此案必然是脱不了干系! 而苏明谨又是太子师。 老皇帝一想到,这把火最终要烧到东宫去,心里就更烦躁了! 晋王妃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刺,这是大事,晋王步步紧逼,他总得给他一个交待。 然而,这个交待,却也不能拿太子来交,太子这般贴心,与他“志同道合”,每日里为他找来这些仙道仙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心里宠着太子,但也知这一碗水不能端得太歪。 既然这苏明谨正好撞上来,又招这么多人厌憎,那么,索性就拿他开刀吧! 老皇帝御笔一挥,苏明谨头顶那乌纱帽就轻飘飘的落了地,当日圣旨下,将苏明谨押入大理寺受审。 圣旨下的时候,苏明谨还在顺天府的大堂上破口大骂。 他真真是气疯了,气得失去了清醒和理智,只恨不能将面前这对男女,千刀万剐了。 羽林卫拿着圣旨赶到时,苏明谨听到“革职”两个字,忽然间哑掉了。 他呆呆看着那明黄的圣旨,脑子里嗡嗡直响,眼睛一个劲发直。 刚刚,他都,做了什么? 等他想明白时,他倏地看向人群中的苏蓁蓁! 他上了这死丫头的当了! 他明明知道,她就是要故意要气他,要他发疯,他明明小心警惕防备着的,可是,到最后,却还是掉进了她的算计之中! “你……你……”他哆嗦着嘴唇,指向苏蓁蓁。 苏蓁蓁拉了拉头上的风帽,对他扬眉轻笑,她的嘴轻轻张了张,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来。 但不知怎么的,苏明谨却就是看懂了。 她在说,你完了。 一股污血,自喉间激涌而出。 一片腥红的雾气中,苏明谨仰面倒下,发出沉重“咚”声。 地上,尘烟四散,残阳如血,冷冷的洒在脸上。 是到了日暮西山的时候了。 苏明谨被带走了,剩下一对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的男女,瘫烂如泥。 方文正轻咳一声,开始收拾苏明谨留下的“残局”。 胡千顺自然是流放千里。 柳氏他就依苏姑娘所言,将她“好心”的留在了棠京,仍是送到了玉泉庵。 毕竟,那里的师太们,“照顾”起这罪妇们,那的确是尽心又尽力。 这且不是最主要的,主要是,他想给苏明谨留一点发挥的余地。 方才圣旨下了,说要革职查办,但在官场上混久了,方文正很清楚,这一次,苏明谨,死不了。 等他活着回来,总得有人发泄才行,免得无人可揍,活生生憋死了。 顺天府大堂外,有人已经憋死过去了。 他就是苏念远。 苏念远这些日子,一直闭门不出,什么人都不敢见。 父亲发怒,母亲被送去玉泉庵,这让他心中惶惶不安,总有大厦将倾之感。 为怕惹怒父亲,他明知母亲在玉泉庵生活煎熬,却硬是忍着,没去探望母亲,只想着察颜观色,等父亲气消了,再想法把母亲捞回来。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越变越坏! 胡千顺和他母亲的事,棠京城人尽皆知,他自然也早就听说了。 可是,他没有勇气过去。 自己的母亲,做出那样的丑事,他实在是没脸过去,看她受审。 事出之后,苏明勤和苏明俭先过去了,韩氏因为柳氏的事,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床,自然也不敢告诉她。 苏念远偷偷叫一个小厮过去打探,自己在家哄着苏念锦,也不允许她过去看那个丢人现眼的母亲。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这种时候,父亲定然暴怒,他和妹子要想继续过这种富贵日子,那就得抛弃柳氏,坚定的站在父亲身边。 然而,他却没料到,母亲偷人,不是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是,他,是母亲偷人的,结果。 他身边的小厮偷偷来传信,告知他是野种,一时间,苏念远只觉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