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龙喝足了雨水,又吃完了剩下的鱼肉,饥饿干渴之感得到极大缓解,体力也在逐渐恢复之中。可以预想,只要等到降雨停歇之时,再去下海捕鱼是基本没问题的。 然而天公不作美,降水一直没停,时大时小毫不歇气。头顶的乌云更是恶作剧似的,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大有泰山压顶摧毁一切的态势。看来这场雨并不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雷阵雨,要完全结束的话,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 许文龙也不着急,反正最大的饮水问题解决了,两个人又可以支撑好几天了。而在这好几天时间里,谁能保证不会有奇迹发生呢?谁能保证不会遇上一两条路过的船只呢?如此,两个人获救的机会又大大提高了。为了储存更多的雨水,他又把中舱一侧的隔板拆掉,连同前舱一起组成一个更大的储水舱,只留下后舱作为两个人的活动场地。这样虽说显得有点拥挤,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有水才有一切,有水才有生命保障! 余雯丽雨水浇顶,湿透衣衫,成了一只地地道道的落汤鸡。先前她是时时刻刻盼雨,梦里魂里祈雨,只希望雨下得越大越好、越猛越好。现在不同了,下太多了,几乎装满大半个船舱了,这又把她急得不行,都恨不得拿块木板钉住天空,好堵住那瓢泼而下的大雨。她绝望地看着黑云压顶的天空,焦急地对许文龙说道:“天哪,要是大雨一直不停地下、不停地下,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还怎么去捉鱼?还有,不还有我好冷,真的好冷,都快冻僵了。” “不可能,它应该很快就会停止。”许文龙拿起滴水的大衣,兜头盖住余雯丽,紧紧把她抱在胸前安慰道。 约摸半个小时后,大雨果然渐渐变小了,不多久便完全停住了。只是乌云仍未散去,海上依然一片昏黄,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间点了。 许文龙松开紧抱着余雯丽,笑着对她说道:“这不是没下了吗?你到船舷上坐一会儿吧。等我把后舱的水弄干净,就可以下海捉鱼了。”说完,他便把余雯丽扶到艇舷边坐好,拿上她头上的大衣,一点一点把后舱内的水吸干。然后又将大衣尽可能地拧掉水分,摊放在舱板上,扶余雯丽在上面侧身躺好。 “好好呆着,我去捉鱼了。”许文龙拍一拍余雯丽的肩膀,满怀信心拔出匕首,扑嗵跳入冰冷的海水中。 余雯丽却哪呆得住?这大雨虽然停止不下了,可那满天乌云却让她胆战心惊,望而生畏,并油然忆起上次置身惊涛骇浪中九死一生的可怖情景。 “散了吧,散了吧,乌云大哥哥,乌云大姐姐,求求你们都散了吧,聚在一起有什么好玩呢?还不如赶紧回家!”余雯丽双手合什,默默对天祈祷道,“还有大慈大悲的老天爷呀,请你千万别刮大风,千万不要掀巨浪……” 叭嗒,一条大鱼自天而降,接着艇舷边冒出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许文龙抹着头上的海水,喘着气呼哧呼哧对余雯丽说道:“真是太好了,现在海里有好多鱼,我得多抓几条储备起来。” 余雯丽看着舱板上鲜血淋漓、头上穿个窟窿大鱼说道:“你这是用刀刺死的吗?流这么多血,就不怕引来鲨鱼吗?还是上来吧,别再抓了。” “没办法,顾不了那么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万一下次抓不到,我们就又得饿肚子了。”许文龙长吸一口气,翻身复又钻入大海。 余雯丽眼看着直挺挺躺着动也不动的大鱼,不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开心喜悦之色,一颗心反而禁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正在这时,海上开始刮风了。开始刮得很小,很轻微,似春风般绵柔温和。但很快就越刮越大,越刮越猛,呜呜咽咽,鬼哭狼嚎,让人心寒胆战,闻之色变。而平静的海水也开始躁动起来,波浪一漾一漾此起彼伏,就像一头蠢蠢欲动、伺机噬人的狂暴野兽。 我的天,不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余雯丽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屏着呼吸攀紧船舷,目光一霎不霎盯着许文龙潜水的地方,嘴里喃喃催促道:“起来,快起来!不要再抓了,就是饿死也不要再抓了……” 唰啦,平地刮起一阵妖风,吹得救生艇像陀螺般打着旋儿艇团团转。只须臾功夫,艇身又猛地一颤,整个儿哧溜溜飞速向前滑去…… “天哪,别跑!快停下,快给我停下……”余雯丽尖叫一声,举起双手砰砰嘭嘭猛捶着救生艇,嘴里气急败坏哭喊着。 终于,许文龙浮上来了,衔着匕首托着鱼浮上来了。他上来被风一吹,全身立时打个寒战,再抬头看看救生艇,早吹到五六丈开外去了。他不由暗叫一声“不妙”,旋即扔掉大鱼,一个猛子扎向救生艇,划开四肢奋力追了上去。 “加油,快一点,再快一点……”余雯丽看见许文龙浮出海面,又像游鱼般飞快追了上来,悬着心终于放下来了,嘴里的哭喊连天也变成了激励加油。看看追得差不多了,开始接近救生艇了,她又赶紧抛下那二尺有余的鱼绳,咬着牙奋力把他拽上船来。 许文龙一爬上救生艇,便立即仰头瘫倒在舱板上,张天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生死攸关的奋力一搏,早已耗尽了他仅剩不多的气力。要不是下海前吃了那点鱼肉,估计这次可真悬了,必将眼睁睁看着救生艇无情离去而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余雯丽和身扑进许文龙怀里,举起双手又拧又掐,又抓又挠,状若疯虎般责说骂道:“叫你不要再抓了!叫你不要再抓!你就是不听!你就是不听……” 许文龙苦笑着说道:“这不是回来了吗?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天地一片昏暗,恍如世界末日。狂风呼啸,云团翻滚,海水越发变得躁动不安。 许文龙稍稍喘息一会儿,便攀着艇舷吃力爬了起来。他无视耳边呼呼风响,一昧皱着眉默默看着救生艇飞速滑动,疲惫的脸上渐渐升起一股显而易见的焦虑与不安。 余雯丽紧紧搂着许文龙的腰,胆战心惊喊叫道:“这该死的风到底要把我们吹到哪里?天哪,千万别把船吹翻了。我受够了翻船!” 许文龙叹口气回答道:“正北方向。我们在往正北方向移动!” “那不是偏离方向了吗?” “那有什么办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轰隆隆,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波浪轰鸣声,紧接着大雨再次倾泄而下,哗啦哗啦的就像决堤的洪水。 许文龙和雯丽双双浑身一颤,抬起头静静注视着对方。 “海浪要来了,你怕吗?”许文龙紧紧揽着余雯丽的腰,一脸凝重问她道。 “你是说……你是说像上次一样的巨浪吗?”余雯丽脸色惨白,牙齿咯咯作响,“我……我不怕……上次……上次不也……不也挺过来了吗……” “不怕就好!”许文龙摸了摸余雯丽的头,目光缓缓转向身边的大鱼。他有心想要剖开大鱼,让两个人胡乱吃点鱼肉,以补充一下体力。但眼看着风狂雨大船不稳,浪涛起伏滚滚来,只怕时间来不及了,唯有咬紧牙关挺过这次劫难再说,只希望辛苦得来的鱼儿,不要翻船失落海里就是。 轰隆一声,一个浪头倒卷着砸了下来,使急速滑行的救生艇猛地一颤,接着便抖动着艇身不停原地打转。 许文龙心焦气急,冷汗直流,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又无奈的绝望之感瞬间笼罩着他全身。他咬了咬牙,拼起洪荒之力,趁着救生艇原地打转的机会,拽过背包背在肩上,再一手抱起抖个不休的余雯丽,一手抄起湿淋淋的大衣。捕获的大鱼也不管了,踉跄着跨过水舱隔板,扑身伏倒在储水舱中。 余雯丽大急,赶紧提醒他道:“水,我们的水!我们的水不要了吗?会弄脏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许文龙呼呼喘息一阵,把手上的大衣往身底一垫,拽过余雯丽横躺下去,再手抓桨座躬起腰,用宽厚的身板挡住胸部的余雯丽,气喘吁吁告诉她道,“抱紧我,别松手!” 余雯丽使劲点着头道:“不……不松手……你……你也要抱紧我……千万千万不要……不要扔下我……” “不会,决不会扔下你!”许文龙咬紧牙关,一手死死抓着坚固的桨座,一手紧紧搂着身下的余雯丽,任凭风高浪急,颠来簸去,直如一座大山般牢牢踞趴在救生艇上。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狂风不停,暴雨倾注。滚滚波涛汹涌澎湃,接踵而来,推着纤弱的救生艇时而急速前行,时而团团乱转,间或凌空抛起,像扔绣球般远远掷向一边。 余雯丽在海上飘泊十余日,严重的营养不良早让她变得面黄肌瘦,如病缠身。加之前两天缺粮少水,饥渴交加,就更使得她四肢疲软,羸弱不堪。所以在狂风巨浪中颠簸一小时不到,她便颓然松开双手,呜呜咽咽哭喊道:“怎么办?我不行了,我真不行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次我要死了,真要死了,会掉到海里被鲨鱼吃掉了……” “别哭,坚持住!这次的风浪更小,我们一定能战胜它们的,一定能顺利熬过去!”许文龙紧紧守护着余雯丽,不停大声鼓励着她。其实他现在的景况也差不多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他平时间吃的更少,喝得更省,又要日夜不停高强度划艇。但好就好在他有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和顽强的精神毅力。不然也会像余雯丽一样手酸脚软力不从心,而陷入束手无策听天由命的地步。与此同时,这次的风浪其实和上次的大不相同,没那么凶猛,也没那么狂暴,也就是说温和多了。不然他们早翻船落水了,都不知道会散落到哪里去。 “可我……可我还是使不出力气!”余雯丽听了,依然带着哭腔回答道。 “放心,我会抱着你!会紧紧地抱着你,一直到风浪停息!” 救生艇在咆哮翻滚的波涛面前,简直比一片树叶还脆弱,比一根小草还纤细。它在强劲狂风的肆虐下,一次次跃过波峰,又一次次跌落浪谷,一次次挟着浪花呼啸前进,又一次次侧转艇身险险翻倒……但它没有向浪涛低头,也没有向风雨屈服。它凭着自己轻巧的艇身和坚韧的属性,一次次惊中有惊避过风险,一次次险之又险逃过劫难。只不过苦就苦了艇中的两个落难人。一个头晕目眩,大吐特吐,差不多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另一个手臂发麻,全身僵直,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与知觉。当然还有那条寄予无限希望、用以充饥活命的渔获,早被抛得不知所踪,也不知便宜了哪条幸运海鱼。包括那些辛苦收集起来的雨水,颠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且还不知道到底是淡水还是海水。 轰隆,救生艇高高跃起,再又平平跌落。 许文龙手一松,差点带着余雯丽震入大海。好在他头脑还很清醒,反应也不迟钝,危急中反手一抓,再次牢牢抓住了结实耐用的桨座。他用力咬了咬牙齿,使劲晃了晃脑袋,焦急倾听着震耳欲聋的浪涛,忧郁感受着瓢泼如注的大雨,默默祈祷着风平浪静的到来。是呀,持续数小时的旋转抛跌、颠荡雨淋,已耗尽了他全部气力,差不多到了油枯灯灭的可怕地步。如果暴风雨再不停歇的话,后果不敢想象。 余雯丽哇啦哇啦狂吐一阵,然后喘着粗气不哭反笑,并用惊悚可怖的声音大声说道:“好吧,死就死吧。能跟姐夫你死在一块,我也安心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只希望姐夫你到了阎王爷那里,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一定不能单独扔下我……” 许文龙听得胸闷气堵,欲哭无泪,一颗心跟着不断往下沉。他百忙中伸手用力拍拍余雯丽的脸,低下头厉声对她喝斥道:“雯丽,坚持住!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们一定能挺过这场风雨,一定躲过这场灾难……”话音未落,他只觉耳边一声巨响,跟着整个儿凌空飞起,腾云驾雾般唰啦啦不断往上飘、不断往上飘…… “不好,这是一次罕见大波浪!”许文龙刹那间寒毛倒竖,冷汗直流,心脏几欲停止跳动。危急中他伸手拼力一扯,把仍在胡言乱语的余雯丽一把扯上自己胸膛,嘴里嘶声警告她道,“小心撞击,不要伤着头了……” 啪,救生艇凌空砸下,发出一声沉闷之极的轰响…… 嘶喊中的许文龙只觉后脑一疼,双眼一黑,直挺挺再也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