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龙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提着滴血的砍刀慢慢走向倒地不动的“黑煞”。 此时的“黑煞”嘴巴大张,独目紧闭,颈腔鲜血汩汩直流,硕大脑袋和脖子仅连着一层皮肉,且早甩到后背上去了,真正成了一头不怕开心烫涮的死猪! 许文龙踢了踢“黑煞”壮硕的身子,见它没有丝毫反应,于是把手中砍刀一扔,三两下爬上苦楝树顶,扯开喉咙对着连绵群山扬声吼叫道:“哟……嗬嗬……哟……嗬嗬……” 空谷回音,群山共鸣,整片山区立时响彻雄浑之极的“哟嗬”之声,像汹涌的潮水般一浪一浪飘向远方…… 不一会儿,西南方向便隐隐传来“哟嗬哟嗬”的回应声。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但持续不断,毫无间歇,且越响越亮,越响越近。接着四面八方便陆续响起“哟嗬嗬”的吼声,吼声尖粗各异,远近不同,但全都穿云裂帛、气贯长空,在群山之中久久回旋、悠悠飘荡。 听到如此众多的响应后,许文龙方才飘身落下苦楝树,捡起地上沾满血迹的砍刀,擦干净后插回腰间,再低头四下去寻找折断的老铳。 李静和杨莹莹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战兢兢指着地上的“黑煞”问道:“它……它……死……死了吗?” 许文龙点点头,平静地回答道:“死了,死透了,再不会出来害人了!” “真的吗?它那么凶猛狡猾,不会是诈死吧。”李静顿时精神一振,一把甩开杨莹莹的手,小心翼翼走向歪倒一边的“黑煞”。确定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时,她才大踏步跳了过去,抬脚乱踢乱蹬道,“叫你害人,叫你吓我!” 杨莹莹没有勇气看那死相狰狞的“黑煞”,只慢慢跟着许文龙去寻找老铳,老半天还心有余悸说道:“吓死我了,刚才真吓死了,它那么凶霸霸的,简直就像魔鬼一样!” “不过它最终还是死了,不是吗?”许文龙淡淡地说道,弯腰捡起地上那根没有枪托的铳管,拿在手上轻轻抚摸着。唉,真是可惜,跟随自己多年的伙伴,转眼间就这样支离破碎、不复从前了。 杨莹莹偷偷看着痛惜不已的许文龙,娇俏的脸庞充满柔情、充满崇敬、充满一丝浅浅的羞涩和异样的火花。看着看着,她不觉脸上一热,赶紧把头扭向一边,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表哥,你刚才爬到树上大喊大叫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山里人打猎的一种特有仪式,或者说是先辈留传下来的一种规矩?” “什么仪式规矩的,我看纯粹是为了炫耀!是为了告诉附近所有人,自己猎获了一头非同寻常的野兽!你说是不是?”发泄完怒火的李静大步走了回来,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许文龙。她一直为刚才的惊慌失态而耿耿于怀,担心给会他留下一种不好的印象。为了摸摸他的底细,探探他的想法,所以就故意信口胡诌道。 许文龙不以为忤,小心收起那支铳管,看着杨莹莹肯定地说道:“不错,这确实是我们山里人打猎时的一种规矩!” 李静立刻嘟起小嘴,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失落惆怅之情。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不禁让她沾沾自喜起来。 许文龙说:“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这样大喊大叫还真是为了告诉附近所有的人呢!” “哦?是吗?”李静喜孜孜说道,“快说来听听,你都告诉他们什么了?难道真是告诉他们,你捕获了一头大大的野兽吗?” “对呀,对呀,快给我们说说吧,你们打猎的规矩是什么?”杨莹莹也跟着好奇地说道。 “我们这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有时方圆十余里内没有一户人家。”许文龙望着群山悠悠然说道,“而以前山中的老虎、恶狼、野猪之类的猛兽又比较多,经常会主动攻击袭扰单身客人,包括在山上种庄稼的农民,甚至全副武装、携带刀叉枪铳的猎人也不例外。所以,受到威胁的人为了求救保命,免受伤害,在可能的情况之下,一般都会大声呼叫示警,以召引附近之人前来援助。而附近之人听到呼叫之后,无论男女、不论远近,都会操家带伙用最快速度赶拢过来,帮助呼救之人脱困解围,共同应付袭人野兽。” “原来这样呀!”李静不由恍然大悟。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要呼叫呢?有必要吗?野猪不是已经被你打死了吗?”杨莹莹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是呀,是呀,你之前不呼救,当野猪死了之后却又来呼救,这不是很奇怪吗?”李静也好奇追问道。 “那你们说说,这么大个一头猪,不叫人前来帮忙,我们能弄回去吗?”许文龙指着健壮如牛犊的“黑煞”反问道,“我之所以先前不示警求救,主要是为了尽量不惊动它、不激怒它,想先把人救出来再说。不想到了最后却被它追得东躲西藏、手忙脚乱,就是想呼叫也来不及了!” 这当然是许文龙的一种自谦说法,因为他根本就有信心、也觉得有能力独自解决“黑煞”,所以不想求助于他人。再说,见过红尝过血的野猪尤为凶猛暴戾,更会主动伤人,他可不想轻易让它逃跑。 “这倒也是,”杨莹莹频频点着头,不停摸着胸口庆幸说道,“只是你没注意到当时有多危险,差点……差点把我给吓晕了。不过总算过去了,大家都平安无事。” 说到当时的危险,李静不觉脸上一红,低下头难为情对许文龙说道:“对不起哦,是我连累了你,你可千万不要见怪哦。还有,我刚才……我刚才……” “这哪能呢?没能好好保护你们、照顾你们,让你们平白受了一场惊吓,这应该是我的不对。”许文龙打断她的话头,轻声安慰道。他又哪里猜得到她后面这句话的意思呢? “就是嘛,自家人还有有什么说的呢?这不是太见外了吗?”杨莹莹为有这样一个侠义心肠的“表哥”,心里感觉十分自豪。 李静听了,心里才稍稍感到安宁,不过为保险起见,她还是把许文龙拖到一边,偷偷警告他道:“可不许把这事告诉别人哦,就是大姐和姐夫也不可以说!” “这事?这事是什么事?”许文龙疑惑看着神秘兮兮的李静,及至看到她那套浅绿运动服皱巴巴、泥污遍布时,心里才豁然开朗起来,于是连忙回答道,“知道,知道,不会说,一定不会和他们说这事!” “这就对了,毕竟还没笨到家。”李静轻轻在许文龙胳膊上擂了一拳,转身逃也似的跑去找杨莹莹了。看来这小子没把自己刚才胆小如鼠、哭天喊地这事放在心上,真是太好了,太让人兴奋了! 其实这不过是李静一厢情愿的担心顾虑而已,别说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弱女子,就是一介老练扎实的壮男人,若没经过特殊训练,骤然遇到这么一头凶残暴烈、杀气腾腾的野猪,不也会惊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谁还顾得上自己翩翩谦谦的君子风度?毕竟是生死攸关、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嘛!只是女孩儿心思诡秘复杂,没人能摸得着猜得透! 没过多久,七八个手持棍棒锄耙的壮年小伙从山下前前后后、风风火火飞跑而来,崎岖的山路和焦急的心情把他们一个个累得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身上崭新的过年衣服也被枝杈荆棘撕得丝丝缕缕、片片条条,直如万国旗般迎风招展、飘飘摇摇。有的甚至手上脸上、包括肩背都剐破了,渗出丝丝点点的血迹,确实教人既心疼又感动! 一个黧黑结实、手拎铁锄的青年男人遥遥跑了过来,呼哧呼哧对许文龙说道:“老……老表……出……出什么事了……要帮忙……帮忙吗……” “是呀,我确实需要你们帮忙。”许文龙迎上去微笑回答道。 一个眼尖的小伙子突然指着横卧树下的野猪惊呼道:“黑煞,是黑煞,黑煞死了,黑煞被打死了!” 尾随而至的人一听,立刻涌向僵直不动的“黑煞”,纷纷操着手中的家伙戳戳捅捅、挑挑翻翻,都用难以置信的语言叽叽咭咭议论起来。 小伙子俯身察看“黑煞”庞大的身躯,用手推推它歪过一边的狰狞头颅,又摸着它颈项上齐刷刷光滑平整的刀口,十分肯定对大家说道:“不错,是‘黑煞’!一刀断头,干净利落,没有铳伤的痕迹!” “哇……了不得,真是了不得,他们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竟有这么好的本事!”大家齐齐惊叹着,纷纷把目光转向许文龙及其身边两个女孩。 黧黑男人听了,撇下许文龙飞快跑过去,对着黑煞小心检视一番,再咚咚咚跑了回来,眼睛圆睁如铜铃,嘴巴大张似汤盆,一会儿指指“黑煞”,一会儿指指许文龙,吭吃半天才结结巴巴说道:“它……你们……死了……” 许文龙啼笑皆非看着眼前错愕失态的男人,脸上微笑着说道:“它死了,我们还没有!” “对对对!它死了,是它死了!”黧黑男人慌忙纠正道,“是你们……” “是他一个人打死的!”杨莹莹款款而出,指着身边的许文龙自豪地说道。 “哇!一个人就把‘黑煞’给解决了,而且只用了一刀!就一刀耶!”众人一听,立刻围拢过来,都用钦佩而敬羡的目光看着许文龙,相互间轻声猜测着这俊朗男子及两个娇艳女孩到底是谁。 “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简直为我们除了一个大害!”黧黑男人一把握着许文龙的手,扭头招呼两个小伙子,“快快快,快发讯息,告诉各路赶来的人危险解除!” “好咧!”两个小伙子答应一声,分头快速爬上两棵大树,仰起脖子放声吼道,“嗬……嗬……嗬……嗬……” 不一刻,同样的吼声便此起彼落,遥相传来,似阵阵春雷自天空滚过,好半天才逐渐平静下来。 黧黑男人不停摇着许文龙的手说道:“你不知道这该死的畜生给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和伤害!隔村许大伯就不用说了,双腿残疾,至今还无法正常行走,单就它这几年咬死咬伤村民们放养在山中的耕牛,总数就不少于十头,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寝食不安,甭提有多担心害怕了!就连小孩上学放学也得抽出人手来护送,真是麻烦又无奈!这下好了,从此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睡安稳觉了!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哦,对了,我叫名瑞,请问你是……” “名瑞哥你好,我叫文龙,就是前面许家村的人。”许文龙被名瑞连吹带捧弄得怪不好意,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回答道。 “噢……我知道了,你就是世昌大叔的儿子文龙,那个当兵的!”名瑞挠着自己的头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怪不得身手这么好,不愧是个军人,不愧是我们国家的钢铁长城!” 其他人一听,也不禁啧啧称奇,交相盛赞,一脸崇敬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同乡。 “那么,你肯定是去走访许文明老师了,你们是好哥们,我都听他说过你好几次了。”名瑞笑呵呵说道。 “对呀,我们就是打算去拜访许老师的,不想在这里遇到这畜生,所以我就……”许文龙轻描淡写说道。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们以前曾出动几十人日夜围猎它,但最终都没成功,却不想被你一个人三下五除二给干掉了。好,很好!”名瑞再次由衷地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是,并你一言我一语、津津乐道诉说着那次围追堵截经过。 说话间,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子深一脚浅一脚从山上急急赶来,远远就张口喊道:“前面的是文龙吗?出什么事了?不要紧吧?有没有谁被伤着?” “许老师来了,许老师来了。”大家齐齐叫嚷起来,闪身让出一条通道。 “没事了,没事了,一场虚惊而已!”许文龙急忙迎上去说道。 “没事就好,可真把我吓坏!当然,我担心的不是你,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许文明轻轻擂了许文龙一拳,嘴里开玩笑似的说道。他长得高瘦而不失矫健,文雅中透着精明,是个山里人和文化人的有机结合体。不过从他黑亮的眼眸中却能明显感觉到一丝苍老和一丝疲惫,或许是操心过度的缘故吧。 “这两位就是阿静和阿莹妹子吧。”许文明甩开许文龙,笑眯眯伸手走向一旁的李静和杨莹莹。 “许大哥你好,正是我们两个。”李静和杨莹莹在大家惊艳目光的注视下,双双腼腼腆腆和许文明握了握手。 “好,很好!你们两个没受伤就好!毕竟你们是远客贵客,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叫我如何是好!而你们阿龙哥却是个军人,铁打的蟑螂,皮糙肉厚骨头硬,我了解他,也知道目前山上还没有能够伤害他的野兽。”许文明亲切地对两个女孩说道。 “许大哥,你太热情了!”李静和杨莹莹羞涩地低下了头。 许文龙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名瑞走过来和许文明打了一声招呼,再朗声对大家说道:“我看就这样吧,既然没什么事了,人也已经到齐了,我们就先把猪抬回去,洗剥以后按照山里人规矩,给这里的每一个人分发一份猪肉……” “不不不!”许文明忙不迭摇手说道,“我是警报解除以后再来的,主要是心急,牵挂朋友的安全,按规矩是不能领这份猪肉的,所以也就不必分我这一份了。” “这说哪的话呢?”名瑞急了,挥着手面红脖子粗说道,“别说你是文龙的朋友兄弟,就凭你是村里的老师,即使你不紧巴巴跑过来,我们也得分一份给你,更何况这野猪是你文龙兄弟一个人捕杀的。大家说是不是这样?” “是呀,是呀,许老师你就别客气了,好好回去招待你的朋友吧。”大家一齐点头称是,七嘴八舌劝说着许文明。 “这怎么可以呢,这怎么可以呢,”许文明摇着头严辞拒绝道,“古老的传统怎么可以随便破坏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你就别再争了,我看事情就这么定了,呆会儿我们就把分好的猪肉一并送到你家!”名瑞手一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你这是……你这是……”许文明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看着许文龙。 许文龙笑了笑,连忙扬手对名瑞说道:“等一下……” “怎么啦?你不同意吗?”名瑞诧异地看着许文龙。 “不是,”许文龙扫了一眼直楞楞看着自己的一众小伙子,摇着头朗声说道,“我希望你们能分一份肉给许大伯,并把那个猪头一并送给他。” “这野兽的头可是猎手的荣耀呀,历来都是归猎手所得的!”一个小伙子不解地说道。 名瑞眼珠一转,旋即明白了许文龙的意思。他感激不已拉着许文龙说道:“谢谢,谢谢你!我想许大伯从此再不会感到遗憾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不由纷纷颌首称赞许文龙的热血心肠。 名瑞拍了拍许文龙肩膀,转身对小伙子大喊一声:“兄弟们,把猪抬起来,咱们分肉去!” “好咧!”小伙子们轰然答应着,一一跟许文明和许文龙打声招呼,七手八脚砍来葛条藤蔓,绑缚好那只足有三百斤重的“黑煞”,合力抬上它“嗨哟嗨哟”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