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婆娑桥边婆娑心(三十四)
“我回房后,总也睡不着觉,便想到你窗前看看你在干什么,谁想到你的房间却漆黑一片,连盏灯都没有。”顾元城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里不禁又是一阵冷颤,他稍稍压下心底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淡。 “你不通宵熬夜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昨夜亥时都没到,我就算不用脑子去想,也知道你肯定是不会在房里了。”一句话说到这儿,顾元城不知怎么突然低声笑了下,满是自嘲的意味“整个婆娑村,你的目的从来不就是婆娑庙下,那位昔日的‘同窗’么?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不曾多思虑一分,不曾多犹豫一下,没头没脑的,他就这么冲到婆娑庙里来找她了,现在想想,他竟是觉得后怕,不是怕他自己会陷入到如何境地,他是怕他心里的那个姑娘会就这样与他阴阳相隔,此世难见。 “我......”我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与其说心存愧疚,不如说我是不知所措。 假笑假哭,装疯卖傻,这些我会,而且很精通,可所谓真情,我从来就只能看着旁人的,当忽然有一天,有这样一个人,他轻轻一拨,触动了我的心弦,我又该怎么表露这份感情呢? 没有人教我,一直以来,我也从没有想去学会这个。 或许,我应该去问问......娘亲。 “纪归跑了,你有想好怎么对付他吗?”顾元城见我苦恼地皱起了眉,心一软,倒也不想再计较昨夜的事了,虽然昨夜的事让他很生气。 我眨了眨眼睛,顿了一下。 “不达国的人在这儿盘踞多年,又与血盟勾结,婆娑山这么大,一定有不少让他们逃跑的密道,我们抓不到他的。” “所以?”顾元城看向我“你不可能放过他吧?” 我挑了一下眉,笑道“接下来就该轮到你这个祁国丞相施展拳脚了,我是个小人物,大事一向做不来,我就不参与你们之间的是非了。” “听你这话,你是另有他事要做?”顾元城瞧我的神色,似乎我要去做的事是一件很让我十分心情愉悦的事,而且这个“愉悦”却让他莫名觉得刺眼。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微笑着朝他看了一眼。 心里一个咯噔,顾元城眸色微变。 “放心吧,过了年,我就来看你的成果。”我出言对他道“顺带给你带点新春贺礼。” “新春贺礼?”顾元城有些陌生地念着这几个字。 “寒冬已至,初春自然也就快到了。”我好笑地看着他。 “那我也该......”顾元城想要脱口而出什么,却又突然打住,他偷瞄了我两眼,两颊微微染上了红晕。 “你说什么?”我皱眉问他“大点声,我听不清,怎么扭扭捏捏的?” 顾元城的脸一黑,甩袖就想走,但一想到我还有伤在身,他又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沈青枝,你还是闭嘴的好,不然就别怪我出尔反尔,让你们芩国所有的士兵都知道你我之间的婚约。”顾元城恶狠狠地威胁我。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怕,但考虑到顾元城‘言出必践’的德行,我又有点怵了,只能开口缓和道“顾元城,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自当开阔些,你得像我一样,宰相肚里能撑船!对了,我怎么记得你好像已经有一段御赐的‘金玉良缘了’?” “你不是也有么?”顾元城哼了一声“大家都彼此彼此。” “我可不一样。”我摇摇头,沿着山路下去了。 顾元城在我身后看我,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快走两步又来扶我“你身上有伤,就不能慢些点?” “小伤而已。”我不在意。 顾元城抿唇,眸光微微一晃。 他没再说什么,我也没有话想说,我们俩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往下走,这次因为识得路,我们并没有在山上待太久就出了婆娑山。 婆娑村里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几乎看不出来它原先的平和宁静,萧索飘飞的枯叶中,唯有坟头上的那一缕青烟还在缠绕上升,摇摇荡荡,好像要去到那真正宁静的地方。 “就在这里别过吧。”我侧身向顾元城辞别。 顾元城望了望远处黑压压一片的芩国士兵,本欲张口要叮咛关心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告辞。”他向我抱拳,接而转身就离开了,一步都不曾停留。 我看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丞相大人。”一声低唤蓦地将我的神思拉了回来,我抬眼去看大步走到我面前的将领。 “末将见过丞相大人。”他单膝跪下,抱拳向我行礼。 “赵副卫?”我惊讶地看着向我行礼的将领。 “是,正是末将。”赵虎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没想到大人还记得我。”缘分 我笑着将他虚扶起来“圖州一战,副卫战功显著,本相怎么会不记得你?说来本相还要多谢副卫你呢,要不是你与李副卫相助,本相恐怕还不能那么快摆平叛军一事。” “末将怎敢当得大人一个‘谢’字?那战若不是大人深谋远虑,又无谓生死,身先士卒,我等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那么少的伤亡下拿下叛军的。” 赵虎是断不敢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的,先不说有多少人看到那场战役的全过程,就说他自己,自从那场战役过后,他就无比敬重起这位丞相大人来,虽然她的年岁不大,可做起事来果断干练,斩杀敌人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半点文人的那股酸腐犹豫的味儿。 最重要的是,她是把他们这些弟兄的性命放在心上的,不像某些贪功冷漠的将军,只看重自己的功绩,丝毫不管兄弟们的死活。 “你这番话,可要把本相说得惭愧了。”我笑道“一别数月,你是怎么从圖州到这儿来了?李副卫跟你一块来了么?” 赵虎摇摇头“圖州一战后,末将和李未就因战功调离圖州,末将被调到了京城,而李未被调派到了亓州,所以今个儿就只有末将在这儿。” 亓州? 我顿了一下,遂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刘家已经全被收拾过,请大人前往暂歇。”赵虎低首,侧身退开一步。 我轻点了一下头,提步往刘家的方向走。 穿过刘家中堂前那座拱桥时,我免不了感叹了一下时光匆匆,世事变迁,然而也只是一眼的烟云,我便缓步轻袍坐到了中堂之上。 “都退下吧,赵副卫,你留下。”我挥手对着跟在我身后走进来的一大帮侍从道。 侍从不敢违命,纷纷退了出去。 “大人。”赵虎低首。 “本相让吴中交代给你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我问他。 “已全部安排妥当。”赵虎回道“婆娑村的人都已安排人押送至邻近的严州大牢,婆娑山周围也派人在各个路口把守了起来,任何兵器人马都不可能从其中运出来的。” “你们与敌军交战的时候,可有伤亡?” 赵虎摇头“那些人似乎就是来跟我们打一个幌子的,根本就没怎么用力。” “他们都逃走了?” “......是。”赵虎羞愧地俯身跪了下来“是末将办事不利,辜负了大人的信任。” 我摆手,让他站起来说话。 “你们遇到这些人应该不是不达国的人,他们都是些手段老辣的刺客,你们一时不察让他们逃掉也算是情有可原,你没必要自责。”我宽慰他。 “可是......”赵虎欲言又止。 “无事,逃掉就逃掉了罢,往后终归还是要跌进法网的。”我淡淡摆手,浑不在意。 “是。”赵虎应声。 “今日一过,明日你们就撤兵起程去支援北疆的杨杰将军吧。”我道。 赵虎惊讶了一下,问我“那大人您呢?您不与我们一起么?末将接到的命令是一定要......” 我抬手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本相会连夜上书皇上,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至于本相的去向......就说本相是去边境候着太子殿下了吧。” 赵虎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应道“是。” “好了,也没什么事了,你先去整顿军队吧。”我看着他,轻微笑了一下。 “是。”赵虎领命退下。 见赵虎已经离开,我立刻就站了起来,先是将早已写好的一封书信压在了矮几上的茶盏下,接着我一个起落翻过窗户,悄无声息地出了刘家。 “去亓州。”一路轻功出了婆娑山,我爬上官道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对着已等候多时的马夫吩咐。 马车飞奔起来,漫天飞扬的尘土飘飘落落,眨眼间就遮住了天光视线。 “该是要下雪了吧?”我叹息着望着车窗外萧条枯败的草木之景,心里惆怅几分,惘然几分,最终都化作了一丝冬日的寒气。 好冷啊。 我缩了一下身子,隐隐作痛的右肩在颠簸的马车里竟是一阵一阵的刺痛。 “大人止步。”马车正走着,前方突然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女音,我赶紧让车夫将马车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