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易之行不出所料地来至清舞楼中,然而偏偏是他出现的时候,芝岚往往见不到李隼的身影。起初芝岚本以为是凑巧,后来的日子却愈发觉得古怪。 “对了,你可有见到李隼?怎的这几日总是没法在白昼瞧见他?难不成日日都能睡过头?” “哎呀,岚儿,你就别管他了,如今朕在你眼前,你总是惦记着旁的男人作甚?” 天子下意识地搭上手去,芝岚蓄意挣脱了出来,并摆出一副有夫之妇的矜持与端庄:“莫要同我拉拉扯扯的!我还未嫁人呢,你可别坏了我名声。”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同朕在一起才是正当的名声,这些年你的艳闻不都是与朕的吗?既如此,除了朕,岚儿你这辈子恐是嫁不出了。” “那就嫁不出好了,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你!” 尽管二人的关系至今还未明了,但二人的相处方式却愈发趋近于小两口间的打情骂俏,芝岚往往不排斥易之行的‘厚颜无耻’。 本还一方融洽的氛围,但随着天子容颜的转变,一切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此时,但见芝岚在一侧为易之行沏茶,嘴上说着不情愿,行径上却比谁人都要上心。然而沉浸在处理政事中的天子却陡时蹙起了眉,始终不曾放下眉宇上的那道郁结。 见状,芝岚斗胆问道:“你怎的了?无事吧?” 芝岚并没有主动去探看天子手中那封信件上的字,她时刻谨记女子不能参政的条令,尤其是像她这等早已远离殷宫的寻常人,但天子容颜的沉重却是能被芝岚仔仔细细瞧在眼底的。 下一刻,易之行忽放下手中的信件,唇畔冉冉勾扬起一抹笑意来,但在芝岚的眼中来看,这抹笑意实在过于牵强。 “无事,岚儿你不必担心。” 天子接过女子手中的茶水,继而一口饮下,像是饮酒一般酣畅。 芝岚却能看破今时眼前人内心深处堆砌着的愁绪,哪怕她不知愁绪为何,哪怕前一刻芝岚还嗔怪易之行‘厚颜无耻’,然而在瞧见天子这般肃穆的容颜时,她总归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安抚一番,试图抚平男子眉头的深凝。 “易之行,如若有什么事你便同我言说,虽然我没法参与政事,但偶时听一听也无妨,如若你相信我的话,有些事情说出来便也能好受些。” 芝岚含颦不下,双手不自觉地搭在男子的手背上。 易之行将手抽了出来,这一瞬间的抽离令芝岚潜意识中余染起一层落寞,但须臾之间,天子却又将双手紧紧握持住芝岚的手,原先的落寞登时雾散云消。 “岚儿,朕无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可……可朕始终还是想问你一句,倘使……倘使此生你还能再见随璟一眼的话,你会选择朕……还是选择他?” 眼前人冷不丁的叩问叫芝岚一头雾水,她不知易之行何出此言。下一刻,女子复将手重新抽了出来,旋即侧过首去,狐疑地答道:“易之行,你这是什么荒谬的问题?我为何要选择?再者言,根本也没有这个可能。”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是希望这个可能性能够存在了?” 易之行的情绪骤时亢奋起来,忽将女子的脸孔强制性地掰扯到自己的眼前。 “易之行,你为何总是胡乱揣度旁人的想法?我说没有这个可能,并不代表我会希望它存在,随璟能否来此与我何干?我为何要见他?往昔的一切早已只是记忆中零落的片段了,我没必要往回看,往回走。” “那你还会选择他吗?倘使他再度追求你的话?” 易之行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擒住女子双臂的手握持得尤为大力,紧盯芝岚的双目更是犀利且凝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叩问什么事关生死的大事。 芝岚只觉天子的质问过于荒谬,最重要的是,现如今的她已不想再听闻关乎于随璟的一切事情,哪怕只是一声简短的姓名也不愿耳闻。 “岚儿,求求你了,告诉朕,现在就给朕一个准确的答复。朕……朕实在害怕他再度从朕的手中将你夺走……” 天子的容颜既委屈又辛酸,凝重中不乏渴求的意味。芝岚本想怒骂制止其无稽的言行,但一见其容颜,芝岚便又不舍了,只能耐着性子牵强地答道:“易之行,你莫要整日胡思乱想了,难不成适才你手中的那封信是随璟给你去的?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与他再有任何往来了,他有他的家庭,我有我的日子,我们二人实在不必互相打扰,就算我不嫁给你,我也不会嫁给他,我不会嫁给这世上的任何一人!这总成了吧?” 芝岚的态度很是坚决,易之行终将紧持着女子双臂的手放松了下来。 “抱歉,岚儿,是朕失态了。” 易之行低首,始终无言,望其骤时凝重的姿容,芝岚只道:“易之行,你不要在胡思乱想了,总之……总之我不会和他有来往,无论日后我能否见到他。” 像是在保证般,芝岚的双眸中散逸出笃定的光华,今时的她已无法容留易之行神容中绽露出的哀戚成分,她想替他抹去。 闻言,天子低垂的眉眼中登时掠过一层惊悸,但见他忽而抬起眸光,旋即将眼前人紧揽入自己的怀中,口中同时嗫嚅道:“谢谢你,岚儿,只要你不同旁人走,朕便心满意足了……” 男子朴素的愿望令芝岚莫名抱愧在心,最终,芝岚主动依偎了上去,这一轻微的举动既叫易之行震颤,又叫他喜眉笑眼。 在夜色逐渐降临至殷国大地之前,易之行匆忙归了宫,他一离开,芝岚总觉内心空落落的,分明相处不过几个时日,芝岚便已习惯了易之行‘纠缠’在自己每分每秒中的喧嚷日子,一旦易之行就此归宫,芝岚竟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甚而一度忘却了自己本还是‘芝妈妈’的身份。 这时,女子才骤惊于自己一整日不曾得见李隼。 同前些时日一样,易之行与李隼似乎始终不曾出现在同一个光景之下,起初本以为是巧合,如今芝岚终发觉了其中的端倪。 “哎,小六,你可有瞧见隼儿?” “没有啊,芝妈妈,我一整日好似都不曾得见。” “那就奇了怪了,平日里他不是最喜欢在我面前转悠的吗?怎的这些时日不曾见到他的身影了?” “芝妈妈,许是因为李隼公子惧怕皇上吧,每每瞧见皇上,他便像老鼠见着猫似的,他们二人谁也不待见谁。” 话虽如此,芝岚总觉有异,四下探寻皆不见李隼的身影,芝岚最终径直去了李隼的屋。 叩了三两下门,里头无人回应。 “隼儿,你在里头吗?隼儿?如若你不回话的话,我便直接进来了。” 话音刚落,芝岚当即推门而入,乍然映入其眼帘的一幕确乎将芝岚骇住了,但见五花大绑的李隼正倚靠在榻旁,双眸紧闭,嘴巴被布巾堵塞住,瞧上去似是不省人事。 见状,焦灼与惊悸顿时攀爬至芝岚的眼底,她连忙疾奔至男子的身侧,紧蹙的眉头中漫溢的皆乃忧惧与惶恐。 “隼儿,你醒醒,你醒醒啊!你还好吗?” 本以为李隼要么是被人击晕了去,要么便是被人下了药,谁料芝岚的疾呼方落,榻旁的男子竟冉冉启了眸,一副颇不耐烦的模样,分毫不像是不省人事,反而更近乎于刚从美梦中苏醒的姿容。 望其如此,芝岚从速将男子口中的布巾取下。 “隼儿,你无事吧?” “岚姐姐……隼儿……隼儿……” 李隼嗫嚅不休,一见眼前人是芝岚,惺忪的睡眸登时被泪水余染。他猛地扑入女子的怀抱,委屈巴巴的神容惹人恻隐。 “岚姐姐……隼儿被人欺负了……” “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快些告诉我,是谁人欺负的你?他们对你做什么了?你的身子可有不适?” 闻言,李隼瞬即从女子的怀中抽离,旋即颔了颔首。 “有,有不适。” “何处不适?快些同岚姐姐说,岚姐姐帮你去请郎中。” “肚子饿……” 三字一落,李隼的腹部顿时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唤’,一日未食一物的李隼今时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芝岚一头雾水,愈发对眼下的景状感到迷惘。 “岚姐姐,你快去帮隼儿弄点吃的来吧,今日一大清早,隼儿便被皇上那劳什子的护卫绑在这里,一整日都不曾进食了。” “燕祺?他绑你作甚?” 芝岚万般狐疑,实在不曾料想‘背后真凶’竟是他。 “还能因为什么啊,不就是因为隼儿总是纠缠着岚姐姐你,因此才碍了皇上的眼呗!皇上他厌弃隼儿,嫌隼儿聒噪,所以回回来都想法子赶走隼儿,今日倒好,直接用绑的了。” 李隼十足委屈,嘴巴嘟嘟囔囔的,尽在抱怨易之行的罪过。 “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主仆二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不待见你,也不至于将你当成阶下囚来对待!” 可以看得出,芝岚到底还是对燕祺的行径颇感不满的,望其如此,李隼趁势道:“是啊,岚姐姐,他们根本不将隼儿当人看,处处针对隼儿。加上这些时日岚姐姐总是同皇上呆在一块儿,久而久之,隼儿心底便也怨你,因此便也不肯去寻你诉苦了。” 李隼始终摆出一副苦巴巴的容颜,殊不知芝岚最吃的就是这套。 “隼儿,你放心好了,明日我一定会帮你数落那易之行,日后再也不敢叫他们这般待你。” 今夜芝岚信誓旦旦,却并不知明日易之行不会如往昔般准时到访。白昼时天子手中拿着的那封信件足以预示着来日的忧患,无论是关于殷国外忧的,亦或者关于往昔那份牵扯不断的旧情,它都无疑都是一种不详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