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芝岚再度醒来时,眼下之景早已不是原先的殷国领地,而乃一家医馆之中。 她完全可以辨析出此地之人的口音,这正是出于故土的口音,而此方领地无疑是荀国。 芝岚挣扎地坐起了身,继而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腹部。 “孩子……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便见医馆外忽走入一人,迎来者乃是随璟,其手中还擎着热乎的糕点。 “你放心,你的孩子还在你的腹中,没人伤害他。” 男子的嗓音颇有些严冷,面对芝岚而今羸弱的身体状况,他一方面觉得庆幸,一方面却又倍感无奈。庆幸的是,由于芝岚现今的病体,随璟可以自由地带她远去,女子没法反抗,也无力反抗,然而随璟到底还是在意芝岚的,瞧见她今时的衰颓模样,这位狠心的将军终还是忍痛在心,更何况女子腹中怀着的可是易之行的孩子,残存下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一瞧见随璟,芝岚的心绪当即沉落,无边的失望与落寞再度席卷而来,她不得不面对往昔的所谓‘旧情人’彻底变了性子的残酷现实,如今折磨自己最深的人竟是当初自己豁出性命想去守护的人,这可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随璟,这究竟是何处!” 女子一边抚着孕肚,一边质问道,其严冷的瞳孔中再也瞧不见一丝的善意与旧情。 是随璟先行斩断了过往的旧情,那今时的芝岚也没必要停留在往昔的记忆中了。 “这自是荀国,难不成还能是殷地吗?岚儿,这可是你的故土啊,曾经你万般渴念想要归返的的故土啊,怎的而今抵至此处你却这般亢奋?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我这是在帮你找回你自己,帮你实现希冀啊。” 随璟登时挑了挑唇畔,双眸微眯着,一副自视甚高的傲态。 芝岚不知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为何随璟会在几载后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再也不是曾经那位温润的翩翩公子了,他像是被恶念蛊惑了身心,再不现一分柔情,其拥持的仅仅是具有毁灭性质的怨念。 “你莫要叫我岚儿!你不配!本宫是大殷的皇后,是易之行的妻子!本宫与你毫无瓜葛!你当即便放了本宫!” 芝岚面目狰狞,嗓音激烈,如若不是有孕在身,今时的她怕是早就拔刀相向了,又怎的会任眼前人对自己的来日妄加操纵呢? 然而她的措辞在随璟的眼底终归只是弱小者毫无效用的反抗罢了,沦落他乡的芝岚哪怕从前的身位在高,今时却也只是在他地盘上撒野的一位束手无策的阶下囚而已。 芝岚实在不曾料,当年于殷国大地上,自己不幸成了殷君的阶下囚,今时再度回归故土,竟又成了荀人的阶下囚,为何命运这般不公?偏要屡屡耍弄她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时光? 与亢奋的殷后形成鲜明比对的乃是榻旁的随璟,他根本不在意芝岚这番出自肺腑的责骂,他在意的只是自身能否得到芝岚这个人。 “岚儿,我劝你还是莫要着急为好,如今你肚里可还怀着孩子呢,更何况这孩子乃是你与殷君的,可不是你与我的,你最好知晓,倘使你与殷君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高兴的可是我啊。” 随璟恬不知耻的措辞令芝岚的怒意更甚,芝岚怒瞪着他,随璟却始终勾起调笑的唇畔,仍旧是那般‘厚颜无耻’。 “随璟!我恨你!我恨你!如若不是你,易之行的双腿也不会有疾,我的日子也不会如此漂泊无定!你为何要摧毁我的希望!我想要的只是安宁的生活,就这么简单一个愿望,你身为我曾经的友人也不肯施舍给我吗!你简直丧心病狂!人面兽心!如若时光能够倒转,我当真希望我不会再遇见你!你就是我的噩梦!你就是我的噩梦!” 芝岚不断地控诉着眼前人的行径,然而随璟的笑意却像是禁锢在他的面上似的,总是不肯移下半毫。 见其卑劣之貌,芝岚愈发痛恨。 “殷后,你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吧,如若你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的身子,那日后你腹中的胎儿不幸流掉了,可与我无关啊。还有,我要最后警告你一句,如今这可不是殷地,这是我的地盘,倘使你再对我颐指气使的话,那你肚里的孩子便由我来亲自斩除吧。” 话落,本还满面笑意的男子忽而落下了扬起的唇角,而其眼底则同时惊掠过一层诡秘的气息,这气息近乎于杀意, 见状,芝岚登时咬紧牙关,双拳不断紧攥在袖中。 这之后,随璟便暂且离了医馆之中,临行之前,他将手中热乎的糕点丢在了芝岚的榻上,旋即嘱托此处的郎中好好照看她。 “郎中,勿叫她逃了去,如若到时不见此女身影,那你们这医馆也不必再开了。” “是……是……将军……” 老郎中颤颤巍巍地颔了颔首,同时揩拭着额上不断下坠的冷汗。 随璟之所以将芝岚暂且留居于此,乃是因为芝岚在抵至荀地时便已羸弱不堪了,他只能沿街寻个医馆为她疗治身子,待其身子大致恢复完全,随璟便将带着她继续深入荀地,归至将军府邸。 当然,在这之后,随璟务必是得去荀宫一趟,毕竟将军临阵脱逃可不是什么佳话啊。 与此同时,易之行却仍处于昏厥之中。 榻上的血色落至满地,太医们的冷汗亦涔涔不休。忙碌在寝宫当中的宫女们也从未有休息的时辰,自是由于殷君所负之伤过于惨重,整个殷宫皆被迫浸沐于紧张与焦灼的气氛之中。 同样,燕祺亦久久被仓皇与焦灼感所包裹,他曾在临来之前派遣精兵追寻皇后的踪迹,如今远处还未传来消息,今时的天子却又伤势严峻,难题再度被丢给了这位忠仆。 “陛下如何了?” “答燕护卫,陛下……陛下如今还……您还是稍待片刻吧,我们这些老臣会尽力医治的……” “你们务必要将陛下救活!倘使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莫想继续存活!” 燕祺的情绪确乎有些亢奋,以致于言辞失控,行径无礼,竟登时拽着太医的衣领怒斥起来。尽管他知晓这一切皆与这群无辜的太医无关,可今时内心的极端焦灼与彷徨不得不促使燕祺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易之行的安康之上。 只有天子无虞,万事万物才皆能无虞,倘使天子有恙,那万事万物必将摧毁。 “燕护卫……燕护卫……我们会尽心医治的!一定将陛下救回来!我们能感觉得到,陛下的求生欲望尤为强烈,相信为了失踪的皇后娘娘以及小皇子,陛下也一定会醒来的!” 太医们连忙劝慰着,男子终于肯放下手来。 他焦灼地徘徊在原地,满眸淬着的皆乃愤慨与自责。 如若自己当时曾阻拦陛下参与战役便好了,倘使自己逾矩拦阻,今时的局面也不至于会如此。 这之后,燕祺曾快步赶往精兵处,为的就是了解到皇后娘娘如今的行踪。 “怎样了?皇后娘娘还没有消息吗?那群精兵究竟是在作甚!一群无能的东西!” “燕护卫,您无需着急,适才有精兵来报,皇后娘娘似是随着一男子前往了荀国。如今只需在荀国搜寻便好,相信皇后娘娘总能被我们寻到的,还望燕护卫放心,我们这便加大力度搜查。” “荀国岂是我们殷人能随便涉入的地方?听闻近来荀国的守卫尤为警惕,更何况二国不久前才发生大战,如今荀国绝无可能让陌生之人随意踏入其领地。随璟是将军,他在荀国的兵力自然冗多,我们一两三人潜入荀地根本不见得能救下皇后娘娘。” 随璟眉心紧凝,双拳紧攥,实在担心皇后娘娘肚中的孩儿会出什么意外。毕竟随璟痛恨易之行乃是毋庸赘述的事实,而他会否将对易之行的恨意转至于无辜的孩子之身,何人也拿不准。 曾经随璟厌弃芝岚的存在,而今却期盼着这女子能快些回到殷宫,当随璟独身一人去面对这诺大的殷宫朝政时,他确乎起过一瞬的仓皇,可如若皇后与小皇子皆能在场,今日的诸多困扰便也能不攻自破了。 到底除却天子外,皇后才是能统领大权的正统者。 “如今先派遣精兵潜入荀国,尤其是荀国的将军府邸,想必随璟将军金屋藏娇必也会藏在其府邸之中。” “是,燕护卫!我们这便派遣人员去搜寻!” 命令一下,潜入荀国的精兵无疑再度增多,然而这也势必增大了被荀人发觉的风险。 燕祺始终锁着眉,对于芝岚过往的厌弃与恨意终于在动荡不休的日子里渐趋消泯,而今芝岚的出现确乎对他有着重大的意义,在这等危如累卵的关头,只有皇后才能平定下朝政的混乱与不安。 “皇后娘娘,但愿您与小皇子皆能平安无虞吧。” 芝岚的平安自不用多说,因为随璟的目的便是得到她,然而其腹中胎儿的平安却是谁人也没法保证的未知数,毕竟随璟的恨意可是会随时加诸胎儿身。 与此同时,昏迷不醒的殷君口中仍不休地念叨着女子的姓名,他不断地摇摆着脑袋,汗珠湿透了衣裳,打湿了被褥。 “岚儿……岚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朕需要你……” 哪怕在昏迷不醒时,依然会有执念牵引着天子恍惚的神经与思绪,他紧紧地攥住身下的被褥,像是攥着芝岚的手,任是周遭之人费多大的力气也没法拽开他。 “岚儿……岚儿……你究竟在哪儿?你究竟在哪儿?朕要来寻你,朕要来寻你……你别怕……朕马上便来……” 冷汗涔涔往外涌出,天子的病情随之加剧,整个殷宫皆陷入崩溃的边缘,人人都以为天子命将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