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穿帐而来,脸孔险些被其掠及的芝岚登时滞愣在了原地。 此时,营帐内的三人却已利刃出鞘,眸光不谋而合地投于帐外,外头同时传来急遽的脚步音,紧接着便是嘶喊与刀刃音交织着。 “皇上!大事不好了!韦军一直潜藏于深林预备暗袭我方大军,在被我方哨兵发觉之后,韦军干脆径直袭入,今时正在外头与我方大军展开激烈厮杀!” 通报兵卒的嗓音一起,易之行猛然含颦,深邃的郁结就此篆刻而下,久久凝结在他的眉宇上。 “韦军竟已深入此地……走!大将军立即随同朕前去外头杀敌!今日绝不能叫这群贼寇得逞!” “是!” 二人飞也般地消失在营帐内,燕岐亦紧跟天子身后预备护主前去,于临走之际天子曾短暂地瞥了芝岚一眼,芝岚当即呼号:“站住!你们就打算留我一人在此吗!” 她的发问并未招致任何的回应,要说回应,那也只有易之行唇角的那抹近乎于幸灾乐祸的讥诮了。 不久后,营帐内便只剩下被五花大绑围捆着的芝岚,纷飞的战火之后很难不波及于此,而易之行本来的想法便也是让她在这等势必要危及性命的环境下自生自灭。 “劳什子的!一群贱人!” 女子口中不断吐着啐骂,眼睁睁瞧着几人火速离开营帐,她的身躯妄图挣脱绳索,可最终的结果往往皆是徒劳无功。伴随着外头声势浩大的两军厮杀音,芝岚的心底逐渐趋于蹙悚,也只有此刻她才希图着殷人能将自己审慎地监管起来,但很显然,眼下自己无疑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不多时,极有可能飞驶来一支流矢让自己的性命就此告以终了,亦或者说两军不久便会厮杀至营帐内,乱刀终会砍向自己这被绳索牢牢固缚住的肉体。 思绪愈发向不好的情形里扭转,羼杂着被抛下的怒火,芝岚仍在不间断地扭动自己的身躯,妄图找寻到一丝脱释的可能。她想要活下去,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因为她没有理由在这等毫无意义的情状下平白死去。 然而天负人愿,激烈对峙的兵卒稍不留神便碰倒了营帐外燃起的火把,山野的火势迅即蔓延,烛天火光明目张胆地为两军的战役添上一层难艰。 可似乎谁人也未打此弃了继续顽抗的念头,易之行的攻势反而在这方火势中更为凌厉了起来,燕祺几乎不离天子身侧,在对战的同时亦在守护天子的安危。 今时今刻,除却燕祺外,无人念及此刻那正被烈焰火海裹挟着的女子的性命。 “陛下,火势已蔓延至您的营帐。” 燎原之火确乎有些凶猛了,他当即提醒身侧的易之行,而易之行的答话似乎也并未出其意料。 “那又如何?里头只有一个死囚罢了。” “陛下,如若那女子趁机逃了去,岂不是白白送了她一条生路。” “你实在高估她了,难不成她还有缩骨功吗?朕可不信被绳索五花大绑住的她能逃出火海。” 天子的神容颇为严冷,其满眸子映现的皆是敌寇军溃败的惨状,只有在这荒郊野岭杀戮一切时他才知心潮腾涌的酣畅,至于旁的一切,早是那过眼烟云,何足道哉? 杀尽周遭敌卒,易之行几乎毫发未伤,下一刻,与其剑峰相接的乃是韦军大将手中同样战无不克的寒光。 “想必您便是殷国新皇吧?确乎比上一任那老东西像个国君的模样。” 韦军大将的骜桀压根儿不逊于韦丞,鄙薄的目光,狂放的态势,只叫易之行觉得自己被眼前人的余光狠戾蹂踏了一番,不适之感陡升,天子眸底的凛色愈发危寒。 “想必您便是韦军的将领吧?果同那惨死于我国宫中的韦丞一副德行,不过朕可好言提醒一句,这般德行是走不远的,既是同种人,结局恐也相差无几吧?” 寒光一闪,韦军大将眉头轻挑。 “依殷君的架势,难不成是承认我国丞相的确是你们蓄意杀之?” “这有何异?无意为之也好,蓄意杀之也罢,战役现已打响,韦将又何必相问这些再无意义的问题?” “哼。” 易之行的奸滑冉冉于神容里暴露了影迹,与其正面交锋的韦国将领是怎的也不会再信风言中关乎于殷国新皇乃是鲜有的温良之辈这等无稽之谈。二人的刃光不断交织在一块儿,却是迟迟分不出个高低,直到易之行陡时的迅猛一击,才彻底渍出了鲜明的血光。 “咳!咳……咳……” 几乎与易之行使出那出乎人料的攻势处于同一时分,一颗爆裂的火苗遽然倒在了困押着芝岚的营帐内里,被滚滚乌烟缭绕的芝岚剧烈地猛咳着,她仍被禁缚于绳索当中。与其料想不同的是,此时的她并未招致来任何不长眼的刀枪剑戟,偏一头撞上了热烈的火势,比起刃光穿刺肉体,恐怕这等熬煎着的丧生才是最令人不堪容忍。 “咳……咳……” 她想要逃,然思绪却宛若被周遭弥漫着的乌烟侵蚀,逐步变得迟缓,浑浊,迷蒙了起来,仍存的一线生机却让芝岚强撑着神思,她尽力吮吸这方局促空间里残存的空气,因为她知晓,自己一旦倒下,便也将彻底倒下了,她还不甘于将自己的性命终结于此。 女子依然幻想着生机。但见她用身躯摩擦着一侧还未赶得及被烈焰触及的案几,希图借此磨碎绳索,可到头来非但绳索未曾有一丝半毫的损坏,反而将其白暂的肌肤磨出了血色,疼痛再度来袭,芝岚却觉得自己浑浊的脑袋似在这方火海中清醒了些。 接下来,芝岚又以牙狠戾撕咬着胸口上的围绳,周遭的烈火渐趋逼近,她甚而都能感受到那明明还离自己有些距离的火势已然不安分地伸出了触角,灼烧感在其肌肤上隐隐作祟。 尽管如此,芝岚仍在拼尽最后一口气撕咬着围绳,猩红淌于牙间,酸胀与疼痛跳跃在口腔间让其不得安生,然对生存的贪欲却已逾越万事万物之上,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亦是她最后的生机,她那满眸子淬着的烈焰更像是一团难以罢休的烛天火光。 然而,烛的却是易之行的性命,而这火光乃是弥留之际对殷人不管不顾的愤恚以及对他们本就抱持着的滔天恨恶。 既逃不了一死,那便在这黄泉路上寻个体面人作陪! 濒死而生的执念催使着芝岚求生心切,下一刻,但见一浑身各处皆携着不同程度之伤的女子从一光是目睹便令人鼻息瞬停的熊熊烈焰中冲袭而出,事后回想起这段混沌的记忆,芝岚自己也没法清晰地辨出自己得以逃脱究竟是赖于撕咬的功劳还是后来的以毒攻毒,径直让焰火烧灼身躯上的绳索才侥幸脱逃。 总之,芝岚之身包含有灼伤,撞伤,口齿内的血色等诸多无法描述的伤痕,无一是刀枪留下,却皆烈性十足,几乎乃她亲手为之。 在易之行不曾顾及的此处,从烈焰中逃生的女子任着血色自淌,抵至营帐外的她当即俯下身来拾起一把亡命兵卒遗留在地的剑刃,而眸中却淬毒着凶狠与横暴,绝非似良人,兴许正是这场烈火将其骨子里的脾性全然激发而出。 为了心底的遗恨与不甘,为了这份被殷人不闻不问的愤恚,尽管如今怨恨殷人的缘由乃是出于他们对自己这等罪囚的性命漠不关心,这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无理,可数种恨怒交杂起来,芝岚也无法顾及自己今时的杀气是否合乎情理了。 一言以蔽之,便是纵然逃不出此处的厮杀,那也要完成生命中最后的夙愿,而这夙愿便是殷国的动荡,殷君的命亡。 但见一敏捷的身影疾飞至惨烈的血光当中,暂且放下一切顾虑的人早已抛却周遭事物能否给她带来致命的威胁,她的眼底只容纳得下殷国新皇一人。 “该死的……” 今刻,韦军大将的实力似乎不敌易之行,他捂着胸口,刃光插于深土,正不可置信地深凝着眼前人,直至此时,他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属实低估了这位殷国‘温良’的新皇。 尽管易之行的身躯上亦落下了或浅或深的伤势,但相较于韦将而言,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他足以一举斩杀了此人,只要旁人不前来妨碍则好。 “韦国将军,朕方才已然提醒您了,您最终的结局恐是同韦丞相差无几,您怎的就听不入耳呢?” 眉头轻挑,狡黠的意蕴却已欢脱地荡溢了出来。幸亏易之行同莫宏峰相隔甚远,否则此时也没法全然地曝露出真容。 下一刻,不容转机发生,易之行极端凶恶地将手中的白刃劈了下去。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于这等即将取下敌首的关头,竟是易之行本人亲自将刃光又调转了回来,旋即狠切迎上了一侧突袭而来的无名刃光。 韦军大将余悸未消,放大的瞳孔正在眼眶内激烈地震颤着。他确实逃过了一劫,而这全然得益于眼下这位陡时乍现的美娇娘。 美娇娘乃是芝岚予其的头眼印象,哪怕此时她被窘迫与不堪层层笼裹着,却也挡不住其凤眸与身姿那脱俗的媚与惑,可当韦将仔细瞧之,心底的想法却发生了翻天的逆转。 只见芝岚浑身上下散逸着的气质早同头一遭感受中的风情不相吻合,应是说判若云泥,此时的她被某种不可知的狠戾浸沐着,那眸底的阴毒几乎同易之行透露出的气性不相上下。 虽不知此女是何种来头,哪怕她的出现的确救了自己一命,然伤势严峻的韦国大将并不想继续留在此处,留在这两个莫名阴烈的男女之间。 他登时下意识地退却一步,以为自己即将逃出生天,殊不知,易之行却是个嗅觉灵敏的兽类。 在染带着震颤与酷毒的眸光直袭芝岚而来的同时,易之行当即将手中暴虐的凶光迅捷袭去,径直刺穿了韦丞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