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有诗云:“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此时总在慕雪阙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自冯沅沅入了门,叶珏夜夜留宿,宠爱有加。虽说无法撼动慕雪阙的地位,但下人们还是很会见风使舵,对冯沅沅殷勤得很,就连喂个鱼都有好几个人抢着拿鱼粮。 这日里,慕雪阙从池塘走过,见冯沅沅正站在廊下喂鱼。冯沅沅见了她,忙侧身行礼:“见过王妃。” 慕雪阙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实在是不想看到冯沅沅那张娇滴滴的脸。却恰逢叶珏从另一端走来,见她步履匆匆,忍不住拦路问道:“何事这么急?” “祖母病重,我得回去一趟。”她惯常平静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分焦急的神情。 “等等我,我陪你去。”叶珏沉声道。 闻言,她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一句“不用了”都到嘴边了,又生生憋了回去。 “好,我在前厅等着你。” 叶珏嗯了一声,朝冯沅沅的方向走去,冯沅沅喊了他,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什么也没交代也没说。只是这样的画面慕雪阙没有看到。 慕雪阙在前厅等了一会儿,见叶珏换了身衣服出来。慕雪阙还没有起身,叶珏就先向她走来,伸手去牵她,“走吧。” 她看着眼前的手,虽是有些迟疑,但还是握了上去。正欲出门的时候,冯沅沅追出来问道:“王爷今晚回来吗?” 闻言,慕雪阙看了叶珏一眼,叶珏不可闻地啧了一声,“看情况,等不了就早些睡吧。” 冯沅沅还想说些什么,叶珏就携着慕雪阙的手出去了。 慕雪阙抿嘴笑了笑,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 叶珏与慕雪阙一同回来,慕家人都高兴得很,慕二奶奶还让厨房多加了几个菜。慕老夫人握着叶珏的手,一直说他忙可以不用过来,倒把叶珏说得不好意思。 “雪儿从小无父无母,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忍心管教她,所以性格上有些执拗,王爷您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多让着她些。您才是陪她走到最后的人。”慕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叶珏看了站在一旁的慕雪阙,沉声道:“孙儿知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闻言,慕雪阙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心说他这张口就来的本事倒是无人能及。但面上却也笑着对祖母道:“祖母说的是哪里话?孙儿何处执拗了?” “你是我养大的,是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慕老夫人笑道,“也不要仗着王爷让着你就耍小性子。” “我向你耍小性子了?”她看着叶珏娇嗔道。 “没有。”叶珏答得干脆,一副妻管严的口吻,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慕雪阙亦是抿嘴笑,众人正说着话,忽听见屋外有人高声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慌忙出去迎接,慕老夫人行动不便,便只得坐在床上,请叶新恕罪。 叶新来到慕老夫人床前,笑道:“是我深夜老叨扰老夫人休息,我该请老夫人恕罪才是。” 慕老夫人笑了笑,“老身将死之人,倒还劳烦殿下挂念。” “老夫人仙寿,可别说这些话,晚辈此次前来,亦是受陛下之托,请老夫人千万将息自己。” 慕老夫人千言谢万言谢,叶新笑着对随从道:“将带过来的东西呈上来,”说着转而对慕二奶奶奶道,“我从宫中带来了些药材,你们熬好了,按时给老夫人服下。” 慕二奶奶笑着谢了恩,招呼下人将药材拿下去。叶新转眼看着叶珏,“老九也过来了。” 叶珏笑了笑,站在慕雪阙身旁,扶着慕雪阙的肩膀,“理应过来尽孝。” 叶新看了他的手一眼,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又转而同慕老夫人说些家常话。叶新在慕家坐了一会儿,借着天色已晚,不打扰休息为由要回宫去。慕二奶奶倒是热情得很,硬是要留下来用晚膳,叶新盛情难却,也不得不留下来。 “我听说你纳妾了?”出了房门,叶新看着叶珏皱眉问道。 这事是叶珏理亏,解释不了便也只得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见此,叶新有些生气,眉头皱得更深,“半年的时间,你便纳妾,这是给谁难堪?” “又不是给你难堪,你着什么急?”叶珏有些不忿道。 叶珏看着他,眼中尽是隐忍的怒意,“别以为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是给父皇难堪!” “少拿父皇来压我,”他甩开袖子朝前走两步,转眼看着他,“我已经成家了,不用你给我指手画脚,安心做好你的太子。” “我就不应该把雪儿交给你。”叶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老三,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谁先辜负她的你自己心里有点数,我可是给你留着面子呢。” 兄弟二人正吵着,就见慕雪阙从拐角处走过来,她看了他二人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的话。 她先是看了叶新一眼,转而再看向叶珏,沉声道:“这是你该和太子说话的态度?” 闻言,叶珏心中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禁扬起了嘴角,装模作样地朝叶新鞠躬道歉:“臣刚才失言,请殿下恕罪。” 叶新看着慕雪阙的脸色有些难看,见叶珏如此,越加生气,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就听见慕雪阙沉声开口道:“如今木已成舟,再纠结过去的事也没什么意思,你们二人为这事不和,日后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也希望你们多为我的名节考虑。” 她不想名留青史,也不想遗臭万年,祸国妖姬这种罪名她可担不起。 说着,她抬眼看着叶新,只觉得心中一阵无奈,深吸一口气才沉声道:“殿下,臣妾此后过得如何,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殿下不必为此挂心。” 叶新看着她,眼中也满是无奈,却也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慕雪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她慌忙抬手擦掉,却还是被叶珏看在了眼中。 “你到底还是放不下他。”叶珏看着他面无表情道。 闻言,慕雪阙本应生气,但却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抬眼看着他妥协道:“我累了叶珏,咱们不要为了这事纠结了好不好?” 叶珏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忽然苦笑起来,“你总是在给我希望之后又让我失望。” 慕雪阙有些委屈,却什么也没说,低头道:“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我们之间便就如此吧。”说着,越过她,朝饭厅去了。 …… 慕老夫人的病一日比一日重,身边一步也离不得人,家中又只有慕二奶奶一个儿媳妇,又要还有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要管,所以慕雪阙便没有回王府。留在慕老夫人身边照顾着。 慕老夫人握着孙女的手,轻声劝道:“我死后你不要伤心,人都有这一遭的,只是你与叶珏大半年过去了都还没有孩子,将来若是他纳了妾,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孙儿知道。”她沉声道。 “儿女情长过不了一生,该哄的时候哄,该骗的时候骗,他宠着你就比什么都好。” 慕雪阙一一应着,祖孙俩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说累了,她便扶着她躺下休息。老夫人心疼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也回去歇一会儿,我没事。” 她温柔地笑道:“昨晚歇够了,今晚孙儿就陪着您,待会儿叔母会来替我。” 老夫人点点头,便也闭上眼休息了。她看着祖母的睡颜,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祖母日薄西山时还有儿孙在身前尽孝,若是她日薄西山的时候,是不是就只有丫鬟仆人? 这样想着,她倒希望自己死在叶珏之前,好歹叶珏可能念着些旧情,会多派几个人守着她,不至于死了几日都没人发现。可转而又想,若是走到那一步,又在乎这么多做什么? 她靠在床栏上,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还是慕二奶奶来喊她回床上休息她才醒来。她揉了揉眼睛,看着祖母仍旧在安睡,也准备回房休息一会儿。 慕二奶奶上前,准备将老夫人伸出来的手放进被子里,却觉得老夫人的手凉得不正常,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母亲?” 闻言,慕雪阙心头一颤,也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祖母?” 然而老夫人仍旧面容安详地睡着,没有回应她们。 “母亲——” 慕二奶奶放声哭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床前。慕雪阙愣愣地看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哭,还是下人闻声,慌忙跑进来她才有所感觉。 家中人哭倒了一片,慕雪阙倒是镇定,安排下人收拾屋子,帮着老夫人净身入殓。直到夜晚做法事的先生来的了,她都没有掉一滴泪。 叶新是最先赶来的,看着正跪在灵前烧纸的人,心中极不是滋味,但他能做的就是让她保重身体不要太伤心。 慕家人一脸哀戚地跪在灵前,听先生做法事,慕二奶奶跪在慕雪阙身前,看着慕雪阙,不禁皱眉问道:“你没有让人回府中报丧?” “回了。”她沉声道。 闻言,慕二奶奶也明白了些许,不由得叹了口气,宽慰道:“人家是君,咱们是臣,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报丧的人一早就去了,就连叶新都来了,叶珏却还没有到,就连用君臣这个说法都有些讽刺。 “他可能死在路上来不了了。”她沉声道。 “别瞎说。”慕二奶奶扯了她一把。 “新亡慕母赵氏老太君三魂七魄到此集合……” 慕雪阙听着这话,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只觉得心被利爪撕扯一般,疼得她差点喘不上气,胸腔像要炸了一般,猛然间吐出一大口鲜血,登时晕了过去。 众人见此吓得不轻,还未安置好这门丧事,又病重了一个,整个慕家霎时间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