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兵士往西北跑,乱得如同流寇。拾得悄悄拽了拽展霖衣角,闪身躲进巷子里,专挑小道,往东南行。 展霖不由蹙眉回望一眼,他大概明白拾得意图。 藏身暗处,静等黑影掠过,拾得小心翼翼探出头,得见四处无人,带他们藏进村中祠堂。 祠堂高墙大院,十分坚固,可是四面楚歌,哪能称得上安全呢? 拾得不由看向展霖,他来救人必定提前有所安排。 将几个蒲团摞一起,扶着九皇子坐下。拾得见供桌上有糕点,咽了下口水,端来奉上。九皇子摇摇手,声气虚弱:“多谢” 看他面色青白,嘴唇干裂,拾得心中了然,里里外外巡了一圈,只供桌上有碗水,上面浮着一层尘。拾得咬咬牙,端了过去:“您将就一下” 怕引来人,拾得声音压得很低。 九皇子祁显又道了声谢,接过碗,确实口渴,也知道眼下不是讲究的时候,但这......抿抿嘴,面露愁色。拾得恰时上前,手里拿着个干草叶,在水面上轻轻一拨,再一挑,就在祁显眼皮子底下,他嘴角也跟着草叶拨挑渐渐翘起。 虽然还是有点膈应,但也只能将就了。刚要将碗端近嘴边,忽而想到这院里还有一人,端碗过去彬彬有礼道:“展元帅先请” 展霖抱拳行礼,轻声道:“多谢殿下!殿下请!” 这话回的可真是简练,倘若多说几句客套话,即显得九殿下礼贤下士,又显得自己忠心耿耿,多好?!拾得腹诽,转过身去大口塞糕点。 干巴巴几小碟儿离吃饱喝足还差的远,光吃干的有些噎,从台阶上捧了把雪,一口一口含化了咽下。 自知身份悬殊,一个劲往跟前凑反而让人瞧不起。该做的都做了,莫不如离远点,还能让人念点恩。 找了个旮旯蹲下,心中盘算其他。 不知援兵什么时候到?想问一问,可又觉问多了会让人生厌。再者自己干的那点破事儿自己心里清楚,肯定是不招人待见。现在只要跟紧,不怕逃不出。但逃出去之呢?会不会抓着自己书算后账? 一阵嘈杂打乱思绪 不由抬头看了眼站在院中沉静如水的男人。眉头渐渐蹙起,有种不太好的直觉涌上心头。 果真,展霖打开门,让几个逃窜的小兵躲进来。 拾得急忙奔过去利索地将门栓好,祁显正闭目养神,眼睫动了动。 方才还想要杀了展霖领功之人,这会儿像是看见救星,竟‘噗咚’一下跪在地上:“展元帅救我们啊!” 拾得心中暗骂了句‘好不要脸!’,嘴上却道:“那厮黑心黑肺,必然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这一连串人务必会引来追兵,瞧他们慌里慌张已然没了主意,提议道:“大家分散来逃,这样他们追击的目标大些,兴许能逃掉!” 展霖蹙紧眉头,唇线绷紧。拾得看出他生气了,怪自己让他们做饵。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怨愤,这些人摆明了就是累赘,生死关头,谁不是为自己想?倘若真是菩萨心肠,大可豁出自己将外面‘刽子手’引开,留给他们这群小渣子一条活路,哼,假仁假...... “展某出去将他们引开,你们暂且找个地方藏好,千万别被发现!”他这样说,语气不急不躁,似山涧清泉,净澈、温润、清冽,将人们那颗慌乱的心引入平静。 拾得垂下头,不知为何,隐隐觉得心里有些...有些...自己也说不出的滋味。 他当真出去了。 孑身一人,月色之下,轻功施展开来,别样飘逸与隽雅。 引得一阵人声鼎沸,渐渐愈远。 拾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异样。待看向人时又是以往人畜无害的良善的模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引着人往里走,却自顾自言道:“大家先藏好,等展元帅回来在做安排!千万莫要放松警惕,援军不知何时才能到呢?” 顿了顿,停下脚步,望着门外略显凝重:“外面形势紧迫,得要把守望风。我先去,但我一人顾及不暇。最少两人,谁能同我一起?” 其中一人迟疑抬了下手:“我......” “好!”拾得看向另外几人:“其余人分作两班,一个时辰轮换一次,诸位可有意见?” 还能有什么意见?都是为了活命。 几人点头称是。 拾得刚转身要出去,忽而似是想起什么:“你们之前可做过侦查?” 自然是没做过。 他们是附近守备军,还未来得及上战场。被调来这个地方,军官说什么是什么。年轻的脸上满是茫然和怔忪,双眼直愣愣像极了黄板坡上被拾得忽悠上战场的‘烈士’。 “那不行啊!”拾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我看这样吧,待会你们两人为一组,东南西北四个角,都睁大眼睛盯死了,不许说话,不能瞌睡,相互看着!一旦发现有动静,千万别慌,一个继续盯着,另一个传话。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 听这话语气...几人对视一眼,都觉眼前这人不太一般,与展元帅必定相熟。没准是他亲随? “现在先休息,保持安静,否则会引来人,各自去吧!”拾得一脸严肃,声音虽轻,却是命令的口吻。对他们尤其管用。 一旁静坐的祁显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自方才就格外引人注目之人。 如此,甚好。拾得转身大步走出去。 趴在墙角上,这一个时辰一如想象中安静。因为人都被展霖引过去了。应该去了挺远吧?估摸着再过会儿就该回来了。 那几人十分听话,非常安静,到了时辰就来换班。 先前跟拾得一同把守望风的那人被指使在门口,等候展霖回来。 拾得站在祠堂门口,平生第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该投靠眼前这位皇室贵胄,还是应当跪求展霖。 前者,对,则一飞冲天,荣华富贵;错,则一败涂地,性命堪忧。必然时时提心吊胆,小心谨慎。呵呵,说来说去,这条小命几乎是交到了别人手上。 而后者...... 想不出当会如何? 若无之前种种,大概能好好站在他面前,直直正正,哪怕是装的,最起码还能装。 如今这般......哎!长长叹了口气。 拾得笃定,他会给自己一条活路。这种自信自己也不知源于哪。可之后呢?他能给这样的人一个机会么?如若不能呢?接着埋身市井,做这尘世里一粒沙土,随便谁轻轻一口气就能吹散? 想活着,想活得好一些,最起码这条命不是任谁想要拿去便就拿了去。再也不要做他人眼中鱼肉,再也不要光是为了活着都费尽心机! 可是,目光落在脚下的影子,默问:生来这般,你要如何? 似乎有另一股力在心里较劲儿。 另一个声音指着村口尸坑,问:所以,甘心最后成了他们那样吗? 千思万绪乱成一团,理不清,解不开。 正惆怅,一人翻墙而入,正是展霖。 他还带来了援军。 拾得如此好的脾性都怒了。真不知他是过于自负,还是根本拿着九皇子的命不当回事? 豫王府兵加虎狼卫将近五万人马,方圆十里围的密不透风,堪堪十个人,是来勤王救驾? 不知若此时将九皇子殿下卖给祁钰可还能换回条命来? 不过这想法只是气急了苦中作乐想想罢了。已然身在此间,虽不说同生共死,但好歹是同在一条船上。 真若那么办祁钰也瞧不上,而且......看了眼展霖。 拾得皱了下眉头,微不可见。而后去将这‘好消息’告诉九皇子殿下。 祁显迎出来,待看清院中这几人也是一怔,但很快恢复如常,拱手行礼:“舍命相救之恩无以为报,受我一拜!” 这一拜只是躬了下手,被展霖托住臂弯:“殿下,这使不得!我等忠君为国,这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顿了下,又说道:“前线战况吃紧,调动大量军队势必会引起北蛮注意。而且这种境况,援军即使来了,顾及九殿下安危也不敢贸然进攻。所以......” “展帅不必多言,吾都明白!”祁显回拢衣袖,举手投足间矜贵温雅,定定看着一个人时,会让人觉得情真意重,微微带有一丝压迫感。 展霖提前计划周详,虽然险,但他有把握。 院里其他人都在计划之外,他略微思忖,祁显恰时开口:“他们都是受那乱臣贼子蛊惑,还请展帅实施援手,一并就出去罢!” 拾得抬眼看向这位九殿下,目光里多了几分深究。 展霖颔首,点兵布阵如行云流水,从容,沉稳,众人望向展霖,除了崇敬还是崇敬,他在即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