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 刘朝悲痛的为朱以海端来参茶,小声安慰。这位司礼监太监,打小在鲁王府长大,甚至是看着朱以海长大的,鞍前马后的服侍伴当多年。 朱以海三子皆没于战乱,刘朝是看在眼中,悲在心底。好不容易如今社稷渐安,少主也登上大位,宫中后妃们怀上身孕,他真的比朱以海都欢喜。 朱以海与大黄妃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平日里也是聚少离多,就算在南京那几月,他也很少有空在后宫陪伴妃嫔们,分到每人身上时间就更少了。 不过看着黄妃的肚子渐渐隆起,知道那里面有个自己创造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要说没有半点感情那是假的,这是血脉相连的感情。 对于前三个儿子,因为没有一起相处生活过,所以觉得比较虚无,可大黄妃怀的这个可是他来后的第一个孩子,甚至御医们都说是个男孩,更是被宫里宫外都寄托了很多希望。 国破山河在,年轻圣明的天子在位,大家更希望皇帝能够早点有个皇子,哪怕不是嫡出,那也是继承人,可安稳人心。 现在这孩子足月生产,却还难产夭折,可以说是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及的。 朱以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也不知道为何听到那消息后,自己会心绞痛,那一瞬间甚至以为是心肌梗塞,让他半边身子麻痹,最后晕了过去。 “御医呢?” 刘朝赶紧叫来御医,皇帝召见几位重臣时突然身体出事,甚至还昏迷,这个消息被刘朝第一时间封锁了起来。 连郑芝龙和沈犹龙这两位大臣都还被留在偏殿不得离开。 为皇帝急救的御医们也都被留在殿里,一个也没让离开。 朱以海亲自询问御医自己的情况。 御医们诊断的结果是皇帝最近操劳军国政务太辛苦,没有良好的休息,刚又从南京来到镇江,一到这边又是视察御营,又是接见将领,又是召见大臣,片刻不得休息,加之突然听闻四皇子夭折消息,一时悲伤过度。 “请万岁爷一定要好好休息,这些天绝不能再操劳了。”那位白胡了老御医是李时珍的后人,医术高明,但面对皇帝的突发状况,也只能开些方子调理。 皇帝还正年轻,三十不到的年纪,本不该如此,但就算再年轻强壮,可如果不能好好休养调理,也是吃不消的。 朱以海也在心里对照着,结合御医的诊治,觉得自己应当不是心肌梗塞或是什么心脏病,中风之类,也松了口气。 他也认可了御医的诊治,寄以希望和感情的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朱以海心中悲痛,最近忙于北伐之事,还得指挥川陕、湖广局势,甚至得抽空解决丁魁楚、郑芝龙这些人,出兵在即,还得对反正归附的金声桓、土国宝、王得仁、张国柱、高进忠、李遇春、吴胜兆这些人抽空召见,给予安抚,甚至是安排合适的位置,都是非常费脑子的事情。 喝了口参汤,朱以海仍觉得有些头晕发虚。 本想挣扎着起来,但看样子,也只好继续躺着。 “郑中堂和沈中堂应当都还担忧着,请他们过来吧。” 郑芝龙二人进来,看到皇帝虽气色不好,但还能伸手示意赐坐,甚至能口齿清楚的说话,也是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那半个时辰里,这两人脑子里甚至已经想过无数种可能了。 最坏的可能当然是年轻的神武圣明天子突然驾崩,那大明朝可就真的没救了。 郑芝龙甚至在想,假如皇帝真的暴毙,而他唯一的皇子又夭折,那他就得想办法赶回福建去,不说是不是马上去联络清廷归附,接受福建王之封,起码也得回去坐镇福建,然后观望局势再说。 来到南京后,郑芝龙也接触了这里的朝廷,但是他现在更加是只服只畏朱以海而已,他相信朱以海暴毙,那么这个新崛起的朝廷,必然会崩。 如今看到皇帝恢复过来,郑芝龙也有些出神,甚至心里隐隐既高兴,又觉得失落遗憾,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 他心里其实也希望大明中兴,但又害怕大明真的中兴之日到来。 “让二位爱卿受惊吓了。” “圣人无恙,我等臣子也就松口气了,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大明江山社稷,尽系圣人一身。” 沈犹龙更是奏请皇帝立即传召总理处大臣入宫面圣。 刚才刘朝在第一时间封锁了镇江皇帝行在,封锁了消息,隔绝了中外,表现出来的果决和迅速,让郑芝龙都暗暗心惊。 这死太监要是有点私心,万一皇帝真崩了,又无遗诏,他到时矫诏立个宗室这事谁拦的住? 一旦生米煮成熟饭,想改也难了啊。 朱以海也知道这是老成持重之言,皇帝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见宰辅大臣自然是安定人心,避免猜疑混乱。 “嗯,召总理处大臣前来奏对。” “还有,镇江副将以上军官,以及五品以上文臣,也分批来见。” “陛下,你现在不宜过多操劳,先见总理处大臣,然后明日再召见内阁大学士们,后日再见提督总兵等大将,如何?”刘朝提醒皇帝。 “无妨,朕现在感觉好多了,去办吧。” ······· 刘朝派了心腹内侍,又调东厂、锦衣卫随同去请行在的总理处大臣们前来面圣,为保机密,还特意小心行事,严禁泄露宫中圣人情况,违者立斩。 张国维、徐石麒、沈宸荃、刘宗周、王之仁、严我公等一众在行在的总理处大臣,见到突然到来的厂卫和皇帝近侍,看到刘朝给他們的手书,惊觉事情严重性,纷纷赶紧往皇帝御营去。 千牛镇总兵官杨伯兴也接到圣旨,第一时间调派千牛侍卫们,加强了御帐的侍卫。 几位大臣也发现越靠近皇帝御帐,守卫越发森严,重重关卡,每一关都要检查鱼符官印。 甚至身为紫袍玉带赐蟒赐斗牛的这些重臣,都免不了要搜身。 所有人都感觉到事情严重,心中升起浓浓不安。 在皇帝帐外,杨伯兴亲自坐镇。 傅山等十八位五品带千牛刀御前侍卫们,也都披上了甲胄环卫站岗。 “圣安?”张国维胡须颤动着,眼睛甚至都湿润了,他直接问杨伯兴。 杨伯兴却只是手按着千牛刀柄,站在那铁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刘朝闻声从帐中出来。 “几位中堂都到了,请勿喧哗,圣人刚喝了点参汤,这会睡过去了,请到一边帐中休息等候召见。” 张国维见状,直接一把扯住刘朝,“我们现在就要见圣上!” 刘宗周也急了,“圣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请几位中堂先到一边等候······” 话没完,老学士徐石麒怒道,“你个没卵子的还敢隔绝中外不成?你想干什么?” 《剑来》 王之仁也很不客气的道,“谁也不能阻拦我们现在见圣人!” 杨伯兴冷着脸上前一步,“退后,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敢在御帐外闹事,岂有此理!” 越是如此,一众大臣越觉得事情不对劲,越发急切想马上见到皇帝,大明的江山,如今全维系于绍天帝一人,绍天帝若出现意外,这大明还如何撑下去? 他们之前接到刘朝的信,知晓了刚出生的四皇子夭折,皇帝听闻后昏厥,虽然刘朝也说皇帝已经醒来,已无大碍,但谁信? 刘朝身为后宫内侍之首,平时也很少主动去结交外朝大臣,但毕竟是司礼监太监,可不仅是服侍皇帝的,他还是代天子对内阁票拟朱批的内朝之首啊。 平时谨慎低调,但谁敢不尊敬呼一声刘公? 现在被花白须发的老学士徐石麒急的骂没卵子的,刘朝也是气的脸色胀紫。 平时大家笑呵呵,一团和气,真有事了,文臣、宦官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王之仁则怒瞪杨伯兴,“好你个杨伯兴,你还敢在我等面前充大,反了天了!” 杨伯兴也不客气的直接抽出了一截子刀身,“没有圣旨,谁也别想进,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双方剑拔弩张。 王之仁是京营总督,朝廷武将大佬,他没跟文官大学士们一起去骂司礼监太监,他直接冲着同是武将的杨伯兴去,这不涉及文武和内外朝之争,大家都是武人。 “朕还没死呢,吵什么?” 帐中突然传出皇帝的声音,声音不高,但却一下子压下了所有喧哗嘈杂。 刘朝赶紧退入帐中。 王之仁和杨伯兴也不斗鸡了瞪眼了,都立马面向御帐跪下高声请安,“臣王之仁恭请圣安!” “臣杨伯兴惊扰圣驾,护卫失职,死罪!” “圣躬安,朕本来想打个盹,你们倒是一点不让人省心啊,都进来吧。” ······ 总理处大臣们进去后,暗暗观察御容,又请出御医来问,聊了会后,也稍松了口气。 “陛下,臣请求暂停北伐!”老学士徐石麒直接进言。 刘宗周、沈宸荃等几人也都请求暂停北伐之事,皇帝先在镇江休养,等龙体好转一些后,立马返回南京。 “一切以龙体为重。” 王之仁、郑芝龙也都跟着请求皇帝以龙体为重。 朱以海示意刘朝扶他稍坐起一点,“朕不过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又遭逢四皇子之殇,一时发昏,现在已经没大事了,朕心中虽然悲切,可现在也只能暂时把这悲伤埋藏心底,北伐大业耽误不得, 如今箭在弦上,更是不得不发,北伐之事,一切照旧,保证按期出兵。 朕休养几日便好。” 停顿了下,朱以海叹声气,“此子无福命薄,或许是我和黄妃前世欠了他的债,这是来向我们讨债的,如今收了债便走了。 朕先前给他取名弘枥,还想着将来要如何教导,哎。 “谥庄怀太子吧,让宗人府简单收敛安葬,早点入土为安,让他也早点转世投胎去。” “可怜黄妃十月怀胎,难关去掉半条命,最后还没保住孩子,让宫里好好伺候黄妃月子,勿要过于忧伤,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债主,如今收债走了。” 朱以海前后四个儿子,一个无存。 三个追赠为太子,一个追赠亲王。 北伐尚未出师,结果却先夭折了一个皇子,所有人心头都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似乎是一个坏兆头。 犹如誓师出征仪式上,狂风折断军旗一样不吉。 “陛下,请暂缓出兵北伐!” “请陛下停止亲征!” 大臣们纷纷反对,态度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