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 章丘城北。 一名绿营兵惊慌的吹响了牛角号声,“响马!” 闻得警报,数名绿营汛兵慌乱的寻找武器装备,弓手赵老六给弓上弦,结果用尽力气,也没能把弓弦扣上。 他又试了一次,最后喘着粗气骂道,“他娘的,老子没力气把弓弦上起来了。” 其它几名绿营兵也绝望不已。 他们饿了太久了,有一顿没一顿的撑着,靠挨饿硬撑了一年多了,这处汛塘的几个城守兵,每人都起码饿瘦了三十斤以上。 个个都是饿的皮包骨头,双眼凹陷。 他们连弓弦都已经扣不上了,几十斤的盔甲也显得沉重无比。 八名汛兵凑到一起,打量着远处驰来的这支人马。 尘土飞扬,前面是马队。 看着那纷乱的旗帜,这明显不是明军。 “是白袍会的。” 这支人马数量很多,为首的是百余骑白袍骑士,后面则明显要杂乱的多。 白袍会的名头很大,据说这些人以前是白莲教的分支,秘密结社,然后在年初,在高苑人谢迁的带领下举旗造反,攻破了高苑县城,杀死了城中清军,还杀了许多官吏、士绅,将整个县城抢掠一空。 之后招兵买马,打出白袍会的旗号,身着白袍为标志,这些人还打出了扶明灭清的旗号。 高苑在北边,处于青州、济南两府的交界,离大清河不远,去年黄河大决改道,夺大清河入海,也导致沿河几百里成了黄泛区,一到雨季,就泛滥成灾,高苑受灾严重,山东巡抚却还催粮征税,最终让谢迁杀了个轰轰烈烈。 后来清军来攻,谢迁带兵开始流窜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居然跑到这来了。 “咱们这汛塘就八人,他总不会冲咱们来的吧?” 饿的已经上不了弓弦的弓手,看着那铺天盖地的人马,居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你说这些人怎么还有这么多马骡可骑,他们一定能吃饱饭吧,队头,咱们干脆也加入他们吧,好歹先混顿饱饭,老子饿的不行了。” 另几个连甲都披不了的绿营兵,也是一样。 “再守在这,咱们都要饿死了。” “降吧,弄块白布来,咱们降了。”小小的队头,连个品级都没有,他们完全被上面遗忘了,队头也去章丘营要过粮饷,可每一次都是空手而归。 要不是平时大家挖点野菜,甚至下套捕点老鼠,抓点蛤蟆什么的早饿死了,可靠那样饥一顿饱一顿,也撑不住了。 他们这几人还都是些光棍,没有家小拖累,否则早跑了。 当八个瘦的风都要吹跑的绿营兵举着白旗出现时,把白袍会的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没料到这里还有几个清兵。 当得知他们是要投降时,询问了一番后,便也接纳了。 “能不能先给点吃的,随便什么都行,我们实在饿的不行了,我们拿弓和甲换。” 八人有八副甲,三副棉甲五副布面甲,虽然有些残破,但里面也是实实在在的铁甲片在内的,何况他们还有弓、刀、长矛,甚至还有两杆鸟枪。 谢迁看着他们这快饿死的样子,倒也不奇怪,鞑子虽然还控制着山东不少地方,但驻防八旗都缩在济南、徐州这些大城,其它绿营战兵,也都龟缩在府、县城里,在乡野的都是那些城守营、汛塘兵,本就战斗力低,待遇差。 被明军封锁这么久,他们还活着都已经算比较能扛了。 “给他们些吃的。” 谢迁的家丁扔给他们一些窝头,冷硬的玉米窝窝,几人却跟看到宝一样,扑上去就抢,抓到就往嘴里拼命的啃。 好久没有吃过粮了,边吃边落泪。 “慢点。” 谢迁对几人的铠甲武器很不客气的笑纳了,他对于来投的人都会接纳,但这些装备肯定会先给自己心腹们,等以后他们证明自己了,才会给他们装备。 几人吃着吃着落泪,吃着吃着又噎着,差点没噎死,拍胸锤背喝水,才总算回过神来。 “大人要去哪?” 谢迁瞧着这几人,笑着道,“我们在这里等朋友。” 把这几人收下,安排到后面去,每人发了一杆木枪,就算入伙了。 这时几人才有空细细打量这支白袍会的人马,约有几千人,最精锐的应当就是谢迁带的那百余白袍骑士了,后面则是约三百骑骡的,然后剩下的就是扛着长矛的青壮数百,再后面有许多人跟他们一样瘦弱饥饿,又带了许多老弱家口。 整个队伍据说也分为了五营,前后中左右营,不过他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是群流民。 吃了几个窝头倒是恢复了不少精神,虽然这是用一套装备换来的,正常怎么也得值个七八两银子的,他们之前没有卖掉,也是不知道能卖给谁,否则早卖了,现在只换了几个窝头,却也不后悔。 凭着献了八套装备,倒也在这营里得了几分信任,他们的哨长是个手拿链枷的粗壮汉子,以前是个佃农,在打高苑时据说一链枷打死了个绿营兵,所以当上了哨长。 据他说,他们之前在大清河、长白山这一片到处游击,最近跟淄川丁可泽联络起来,准备里应外合破了淄川县城。 “听说大明御营已经出兵,要来打济南了,咱们这次就要夺了淄川,为王前驱。” 长的魁梧粗壮的谢迁是高苑县谢家仓人,年轻时大清河发水灾,跟着家人逃荒到了淄川,后来便在张店名门韩家做佃户。韩家世宦,韩源崇祯元年中进士,官至兵科给事中,崇祯十一年罢归,鞑子一入关,他便跟淄川同乡孙之獬入京朝拜,被清廷起复。 韩源起礼科给事中,后升吏科都给事中,在清廷官运还挺好。 不过谢迁恨韩家人,当年韩家趁他们受灾逃荒,用一点粮食就把他妹妹买为奴婢,又说是收留他们,其实就是把他们一家当牛做马驱使,经常责罚打骂,食不果腹。 后来谢迁回到了高苑老家,因为早年参与白莲教秘密会社,所以趁乱举事,他把矛头对准跟韩家一样降虏的地主豪强。 他带着几个兄弟潜入家乡大地主张圣鹄家,把他杀死,把他的财产、粮食,分给当地贫苦百姓,举旗起义,很快就招到了许多活不下去的穷人。 不到一个月,他就聚起千人,然后一个里应外合就攻克了高苑县城,杀死知县武振华,将该县百姓照册点名,分发钱粮。 此后又攻下刘家镇,打下长山县,名头越来越响亮。 哨长说起谢迁,都满是崇敬,觉得这是位真正豪杰好汉。 “你们怎么没去投明军?”队长问。 哨长笑笑,“大当家说明军规矩多,而且人家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咱们这些人拖家带口的,过去了别人也不要。” 聊了会,哨长有事走了,八个绿营兵此时肚里有食,一人抱了杆刚领来的简易木枪,倒是挺澹定。 “我觉得这谢迁野心不小,他肯定是想拉着这些人,闹出更大声势,拉起更多人马来,到时跟大帝也有本钱好讨要官爵。”队长分析。 “嗯,乱世里有兵有枪就是草头王,没错。”大家赞同。 那边。 谢迁等了没多久,便迎来了十余骑人马。 却是淄川人丁可泽。 “兄弟,久等了吧。” 丁可泽也长的十分魁梧粗壮,他骑术不错,纵马奔来,驰到近前,一个漂亮的翻身落马,稳稳当当。 “我们也是刚来不久。”谢迁给丁可泽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谢迁与丁可泽是老朋友了,当年他们都在韩家做佃户,过着饥饿又疲惫的生活,他们也常在深夜饿的睡不着时在月夜下去摸鱼捉虾,也曾躺在月光下抱怨过世道的不公。 谢迁在高苑起兵后,便去信来招老友一起干大事。 丁可泽却并没有去,他在淄川这边搞起了走私买卖,甚至还揽了几个矿,所以日子还是过的不错的。 谢迁知晓后也没勉强,但暗里也一直还有联系,甚至谢迁抢了豪强大户后的金银首饰等物,有时也会通过丁可泽出手。 “你来晚一步,大明御营神策军已经占了淄川了,那营官还想顽抗,结果明军就打了几排铳,城里的大户就逼着他们降了。” 谢迁本来计划跟丁可泽里应外合拿下淄川,在明军到来前,洗劫一遍,夺取些钱财物资,没想到来晚了。 “那是可惜了。”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孙之獬那狗贼你知道吧?” “知道,化成灰也认的,韩家的亲戚,天启二年的进士,跟大忠臣卢象升同一科,他们那科好像还出了个大学士?” “嗯,那科的状元文震孟,后来官至内阁大学士。孙之獬这狗贼,之前在朝中就是魏忠贤的走狗,靠着抱魏忠贤的大腿,一路升官。魏忠贤倒台后,孙之獬是阉党被罢官归乡。 可鞑子一来,他立马就拉着韩源去投。 当时鞑子刚入关,甚至都没要求汉官剃发,上朝时官员分为满汉两班,满官剃发,原明官仍没剃发。 结果孙之獬献媚,主动剃发易服,还让家里的妇女都全换上满人服饰。 再上朝,汉官中就孙剃了头,结果那些汉官都不愿意让他站在汉人这班,孙去满人那班,可满人才不认他这个奴才。 愤怒的孙之獬,立马给多尔衮上奏折,称满洲平定中国,万里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满洲从中国,非中国从满州也。 这道奏章,让多尔衮觉得很有道理,立马开始全国强制剃发,引发无数地方生灵涂炭。 因为孙的奉承,所以他被授为礼部左侍郎和翰林院侍讲学士。 孙后来还被授为招抚江西总督,与洪承畴一起出京南下,摇身一变就成封疆大吏,不过后来因为他在江西跟提督金声桓不和,被弹劾说收受钱财卖官,擅给副将高进库、刘一鹏等加总兵衔。 偏偏后来金声桓叛投明朝,多尔衮迁怒于他,将他罢免。 “孙贼现在就在淄川,不过他事先听到消息明军要来,所以提前跑到三台山藏起来了,他在那里有山庄,早就秘密把家财、粮食搬运储藏在那,亲戚韩源的家人、钱财粮食,也都藏在三台山。”丁可泽告诉谢迁一个重要情报。 “咱们可以突袭三台山,我在孙贼庄寨里有内应,只要咱们一到,便可一举拿下庄寨,到时里面的金银财宝和粮食马骡,尽是我们的。” 谢迁本以为来晚了,想不到还有这事。 当下笑道,“兄弟你这消息太珍贵了,好,咱们这就发兵三台山,事成之后,你我兄弟平分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