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鄞城。 王鸣谦的拼死报信,让本就有了防备的城中更加小心。 警钟大作,恢复营全营上城防守。 张国柱恼怒之下,喝令由诈城改为强攻,不过钱肃乐、葛世振等虽非知兵之人,但这恢复营也虽是群君子秀才们组成,但却是真正的宁波子弟兵。 他们守卫的是自己的家园,战斗的热情空前高涨。 “弓箭手掩护,刀牌手上城!” 张国柱横刀立马,大声呼喝指挥,他最精锐的一营五百弓手便挽起强弓射出密集的箭雨,掩护攻城。 被派出去攻城打头阵的,是定海协防营,这些兵之前被突然诈了城,都没来的及防守就给包围。 被胁迫着加入了张国柱军后,其实好多人了是很后悔的。 此时又被喝令打头阵,直接去攻城,许多军官更是暗暗不满。被刀枪指着上前,却故意拖拖拉拉。 喊出的声势倒是很大,但却雷声大雨点小。 定海营主力就是原浙江总镇的兵,但不是王之仁父子从吴松带来的旧部,而是原浙江的兵。在原来,也不是王家父子的嫡系心腹,朱以海来了后,把浙镇的兵打乱,抽调了多半到其它新立的旗手、勇卫等诸营,部份又随王之仁去了京营。 所以定海营名额一千,实际上正勇本就才八百,其中还有一百多亲兵家丁,先前他们见王鸣谦已经落入张国柱之手,还听他们说什么鲁监国、王之仁在慈溪已经被陈梧击败俘虏,半信半疑间,也就没什么抵抗意志。 反正一直以来,他们也都是如此。 至于新兵们,更是头一次遇这种情况,完全不知所措。 可现在王鸣谦的表现,说明事情并不是张国柱说的那样,而且张国柱也没把他们真当自己兄弟,他的老营弓手在后面远远放箭,却要他们这些新入伙兄弟打城,这不是把他们当炮灰? 要说明末的官兵磨洋工还是非常熟练的。 这边张国柱指挥连连,那边定海协防营装模作样的喊杀半天,结果却还离城墙好远。 气的张国柱只好把自己南下时沿途拉的许多新兵壮丁也都派了出来,可这些人原本只是百姓,更没有几个猛冲直撞了。 都存了小心眼,谁愿意却送死? “他娘的,跟老子玩这出?去把定海营的哨总砍一个,把脑袋提回来!” 那边定海营的几个军官,也一直都防着这手呢,眼见一队张国柱家丁奔来,立马就大喊一声,招呼着手下家丁带头哗变了。 定海营其它的军官们也都是老兵油子,一直进一步退两步的,左右观察着,眼见局势不对,也立马哗变。 要说这也本是明军的常规操作。 张国柱虽然事先也做了些防范,比如诈下定海后,迅速先缴了定海营的械,然后夺取了定海营的府库钱粮,拿出些银子来发了笔赏钱,接着又把定海营做了个简单的整编。 打散掺沙子。 可一时之间,也没法做的太细,定海营一千人跟他南下拉的壮丁混编了几个营,还派了点老兄弟过去。 但明末军头们又向来是注重保命的,真正最信任的家丁部队,是不敢过于打散的,因此所谓老兄弟,其实也就是一些乌合之众。 这会定海营虽被分散成几个营,但也多是以整哨整队编过去的,这也是为了保证一定的战斗力。 可现在,这些定海营军官们哗变,倒是迅速让张国柱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定海营原来那一千人马基本上都哗变了,反而还带动了两三千其它混编的人马跟着乱了。 有些人见状跟着定海营哗变,有些人直接趁乱跑路,有人则警觉后退。 一时间,倒是把一支明末乌合之众演绎的淋漓尽致。 强拉壮丁本是家常便饭,多数人也是被迫裹胁的。 乱世里,这些人由百姓被迫变成了兵,最后兵匪不分,但是不管怎么说,谁也不愿意送命的。 张国柱让新兵去当炮灰攻城,也是常规操作,只是现在定海营这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加上那些强征的壮丁凑在一起时,迅速发酵了而已。 不少定海营的新兵也是宁波本地人,何况之前鲁监国还给大家发了赏银,提前支了饷,心里还是向着鲁监国的。 有定海营军官带头,也就乐的哗变倒戈。 张国柱在后方气的跳脚。 鄞城是没法再强攻了,一来也没准备攻城的火炮器械这些,二来这炮灰都哗变了,得先把这些搞定。 他率领弓箭手开始扔下鄞城不管,冲着造反的兵动手。 王鸣谦成功摆脱追兵,被吊上了城。 一转身,看到城下大乱,定海营居然倒戈。 “请钱侍郎开城接应!” 钱肃乐对定海营表现非常不满,根本不愿意放他们进城。 王鸣谦想了想,也有些羞愧,他自己大意被俘,而手下一营人马虽说被诈开城,但毫无抵抗就投降也是说明他这个主将无能,哪怕他能说自己也是刚接手这营,但毕竟结果就是定海营直接投降了。 “还请钱公再让人吊我下城。” “王将军何故出城?” “定海营已经反正,我这个主将自然要跟部下一起。” 钱肃乐有些犹豫,他觉得定海营不可靠,现在外面也很危险,此时他也不敢冒险出城接应,毕竟谁知道定海营是真哗变还是在诱敌? 恢复营也是新兵,万一上当,他可就无法向监国交待了。 “我王鸣谦犯下的错,我的自己将功赎罪!” 王鸣谦说完,毅然让人将他吊下城。 王鸣谦被缒下城后,骑上自己的马,绕了半圈,跑回了定海营那边。 原本定海营千人,此时居然凑起小三千。 他们跑到了鄞城北墙外,背依城墙,各营头军官们凑到一起,共同把刀口对向了张国柱。 王鸣谦一过来,这些军官们倒是厚脸皮的迎上来请罪,说先前措手不及,然后一直在找机会捅张国柱云云。 一些张国柱原来手下杂牌部队的军官们,也都腆着脸上来,说他们不是张国柱一路人,都是被裹胁的。 “我等愿听从王副将号令,一起讨伐张国柱这逆贼,共尊鲁监国!” 这些家伙可不管什么义阳王了,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愿拥鲁监国。 转换的这么快,毫无心理压力,至于说到有几分真心诚意,其实半分都没。 不过是不愿意当张国柱炮灰去强打宁波府城,这宁波府城虽不是巡抚、总兵驻防的定海城,不如其坚险,但宁波也是大邑,城大墙高,哪这么好打。 硬要打,那不是拿自己命去填? 所以平时跟着张国柱抢劫,他们倒从不手慢心软,但若是要让他们去拼命,他们是不愿意的。 王鸣谦虽年轻,对这些**的心思倒也清楚,也不说破,只是当众安慰这些家伙,还说他们反正有功,到时要向鲁监国殿下请封云云。 反正不要钱的承诺先抛一堆。 然后背靠着鄞城北墙,各营互相靠拢,准备跟张国柱干。 张国柱不断骂着脏话,心中一万头驴跑过,在定海城奸计得逞,人马扩增到五千,这才半天,一下子三千人跑对面去了,他只剩下两千了。 虽说精锐的五百弓手还在,还有一千五百多也算是跟的有段时间的营头,但还是让他怒火中烧。 他算计别人,怎么还反被算计? “把这些该死的浑帐,全都砍了。” 他准备等攻溃他们后,到时来个十一抽杀,军官全杀掉,剩下的兵十个抽杀一个,再全都打散,绝不允许再有背叛倒戈。 王鸣谦也是一肚子气,跟着父亲久经战阵,谁料今天翻船这么惨,幸好还有个机会翻盘。 “吾与贼誓不两立,斩张国柱者,赏银千两!” 三千人马,虽为乌合,可后面有城墙依靠,倒也让他们心安不少,树起长枪阵,举起盾牌,誓死一战。 为了性命而战! 城上。 钱肃乐最终还是没下令出城增援,不过见到城下情况,倒也信了几分,传令把恢复营大半调到北城墙上,以弓箭火铳等居高掩护。 张国柱的五百弓手十分精锐,他们组成的箭阵,将漫天箭雨吊射上天,然后狠狠的洒在城前王鸣谦他们军阵中。 这些兵本就炮灰,装备很差,多数没甲,反倒是定海营原各部还算好点。 每一波箭雨,都射倒大片人马,惨叫连连。 好在这时恢复营和定海营城上城下一起以弓铳还击,倒也稍稍遏制了张国柱的弓手。 张国柱喝令剩下一千五百余人,排开几个长枪方阵步步逼近。 双方箭来箭往中,步阵接于压上接战,枪捅刀砍,喊杀声大作。 “给老子砍!” 张国柱恶狠狠的喊着。 张国柱两千对王鸣谦三千,却占据上风,就算恢复营在城上支援,城下的这些人马也难以抵挡。 尤其是张国柱的那五百弓箭手,十分骁勇,每一阵箭雨,都能让王鸣谦这支临时拼凑的乱军倒下大片。 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许多刚才还喊着要将功赎罪的军官开始带头溃逃。 王鸣谦骑马接连砍倒好几个家伙,才勉强止住了溃败势头,但也是苦苦支撑了。 眼看撑不住,钱肃乐这个时候也终于决定出手,下令打开北门,亲自带领恢复营杀出接应。 张国柱见城中出兵来战,反而越发兴奋。 “冲,杀过去,杀进城去!” 这是一个难得的破绽,一个拿下宁波城的机会。 张国柱亲兵吹响猛攻的号角,那些彪悍的长弓手们也开始跑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涌现一条黑潮。 大地也开始震动起来。 更响亮的号角声悠悠传来。 大明京营总督、武宁伯王之仁率领五军、三千两营杀到了,他在松浦与朱以海分兵,距离鄞城并不远,一路紧赶,终于到了。 正兴奋的张国柱扭头看到那面王字旗时,脸色大变。 他嘴唇颤抖着,最终咬牙叹气,“撤!” 王之仁回援,他没机会了,这个同样久经战场的军头很果决的下令撤退,根本不纠缠。 甚至他直接就一马当先的率先逃跑,五百心腹弓手紧随其后,而剩下的一千五百部下此时还在城下跟王鸣谦等混战,也根本不管他们是否能撤的出来。 撒开腿便跑,决不硬拼。 将旗南移。 城下那千余人马,也迅速的转身逃跑,毫不恋战。 王鸣谦一刀砍翻一个拔腿跑路的家伙,远远看了眼正迅速接近的那面王旗,又看了眼正疾往南逃的张旗。 他猛夹马腹,举刀高呼,“都随我来,杀张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