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温暖的5016里,觥筹交错间,四年恍然如梦。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心里有个小孩坐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孤独地仰望着天空。她想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撑过了所有的苦痛,就不会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了。 我笑着再喝了一口酒。不是哦,有些小道只能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过,而有些坦途却值得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起走向光芒的尽头。苦口并非都是良药,糖却是确确实实甜蜜的滋味,挖一口黄莲再吃一口蜜糖,甜味最终会盖过苦涩,我拉住了酱油的瘦瘦小小的手,她看看我,反手握住我的手。 这时,窗外传来KTV麦克风发出的噪音,依稀是对面宿舍的男生鬼哭狼嚎地在唱女儿情。 “牛掰,他们哪里搞来的音响啊?”八宝醉眼朦胧地说道。 “阿西吧,萨克斯、长笛、吉他,这次干脆搬来一个印象唱卡拉OK,他们怎么不把爱乐乐团搬过来唱歌啊,我看他们是不想活了是吧。”辣酱骂了一句脏话,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抓着剩余三分之一的烧酒瓶,冲到窗边,拉开窗帘,冲到阳台上,熟稔地越过晾衣服绳子,钻到了阳台边上,靠着栏杆,冷冷地看着对面男生耍猴。 过去的四年里,我们四个把阳台当做小剧场里的VIP席位,看过了无数求爱求偶、分分合合、甚至是宿舍大妈拿着扫把大战痴心男三百回合,这现场演唱会还是第一次见。我们其他三人各自新开了一瓶RIO,气势汹汹地去帮辣酱站台。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爱恋伊爱恋伊/愿今生常相随/愿今生常相随/常相随 “说实话唱的挺好听的。”八宝对瓶吹了一口酒,前胸依靠在阳台百年没擦过的栏杆上,我本来想提醒一句,去房间里拿餐巾纸擦一下,扭头见其他两个妞儿都靠在了栏杆上,自己便也没有那么多拘束,毫无顾忌地趴在了栏杆上。 “放屁嘞,哪有你家霜刃唱的好听。” “他不是我家的。”又来了,八宝和酱油毫无营养的对话。 “好不容易有人追你,你好歹也回头看一下啊。” “干嘛要追我,我又不欠他钱。” “欠情啊,女儿情啊,你没听对面大兄弟们唱的么?”酱油把酒瓶子咔嚓放在扶手上,我赶紧帮她把酒瓶子扶住,放到了我们脚边上。 “你骂我是无情无义的唐僧咯?”八宝的理解能力无敌了。 “我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有人喜欢你——你倒是留意一下啊——” “你为什么这么热衷我的感情呢,你怎么这么闲呢?”八宝美目怒视,叫道,“喜欢我的人海了去了,我都要接受么?我不是你酱油,哪个人带着空瓶子到了粮米店就可以打二斤走的。你要这么说,我们班的XX追我,我是不是要接受,我通宵打游戏的网吧网管追我,我是不是也要感激涕零?扯淡吧。” “我……”酱油欲言又止,郁闷地喝了一口酒。 “算了算了,大家都有过别人表白,自己不接受的经历,酱油你不是也有么,你不是也没接受那个人么?那个家伙,好像是味淋的同班同学吧,你说过,你怎么拒绝的来着?哦对了,你QQ上写了一篇五百字的小论文,长篇大论地发了过去,不是么?” “反正大意就是你是个好人,但是不适合我呗。你看,你害怕伤害那个人,同样的,我也不想去伤害一个无冤无仇的人啊。”八宝不知是醉着酒,变得如此感性,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心地柔软的人,我猜,大概两者兼而有之。 “辣酱呢,你怎么拒绝不喜欢的人的告白的?”我歪着头,去问眼睛里快冒火的辣酱。 辣酱硬邦邦地回答道:“不要,我不喜欢你,再见。” “酷。”八宝吹口哨。 酱油终于一吐为快,她叫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在向你推荐年龄相仿的男生?那是因为,你妈妈打电话到宿舍里,希望你不要走上歪路,喜欢上不属于自己年龄范围的男人,你还不懂么?” “原来在她眼里,我是这样子的女儿啊?” 酱油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你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出的,你不知道你妈妈多么担心你走上歪路。我向她解释了几次了,你的钱都是自己教课挣的,每一分都是干干净净的钱。八宝……” “你代替我妈妈来管我,你怎么不问问,她自己做了什么事,让我宁愿自己负担生活,也不愿意回家问她要钱?”八宝气急反笑,字正腔圆地说道,“你来帮助我,不过是自己争强好胜,控制欲过度,和我,和我妈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对面的男生一曲作罢,换了一首欢快的小苹果,一边唱还一边在阳台上扭动,歌声极其难听,拍子都没有踩准。其他宿舍的男男女女,都站在了阳台上,探头探脑地张望,用手机手电照着漆黑的天空,宛如盛会。 我刚想说什么来劝劝这两个人,只听得辣酱大声喊道:“你唱个屁啊这么难听——大晚上的在阳台上唱歌怕不是个连女朋友都找不到没人约会的loser——滚进去哭吧你——”说完,辣酱就气呼呼地穿过阳台,摔门进了宿舍。 留下我们三人,当机立断,关了手机灯,蹲了下来,就差趴在地面上。对面的灯光如探照灯般照亮了我们的窗户,我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装作死人。 这边女生稀稀拉拉地喊着嘲讽对面的话语,那边才算作罢,关了音响回屋洗洗睡了。一场闹剧戛然而止。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可抑制地捧腹大笑起来,八宝和酱油刚才的小矛盾,仿佛是泡沫般消失不见。 八宝轻咳了一声,说:“不早了,我要去洗衣服了。”说完,她就摇摇晃晃地拿了放在阳台上的洗脸盆,进屋收了几件挂在椅背上的衣服,走出了宿舍。 “我想上厕所。”我打破沉默。 “metoo.”酱油萎了,和我一起跟着八宝出门。 只见八宝捧着脸盆,在走廊里走了一个S型,最后撞到了5020的宿舍门上,咚的一声,格外响亮,还好里面没人,要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我的小祖宗诶,喝成这样,你就别洗衣服了。”我冲上去,想把她往回拖,奈何这家伙的确有点分量,一个人拉不动她,我回头想叫酱油帮忙,只见她趴在墙上,像一个壁虎,“MDZZ,还好是在宿舍里喝醉了,要在外边保不齐还得出什么事儿。”我心道一句万幸,叹了口气,用足了我吃奶的力气,先把八宝从门上拉下来,再回头去抓墙上的那只壁虎。 折腾到晚上十点,我和辣酱才把这两个活宝给扶上了高低床。 我累得半死,拿着篮子和换洗衣物去一楼公共澡堂洗澡,宛若釜山行里的丧尸。澡堂子里,热气腾腾,薄雾如纱,我没有戴眼镜,女生白花花的肉体在雾中看不真切。我褪去衣衫,走进洗浴间,插上浴卡,滴的一声,读卡器上显示还有十块钱多。 行吧,抓紧洗个一块钱的澡,免得再去冲二十块钱毕业前用不完。我这么想着打开了热水龙头,开始涂抹卸妆。 回想起前面喝着酒,酱油拿出我三年前写的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理想型:我喜欢的那个人,要在自己话少时他话多,自己话多的时候他不打扰认真聆听。我开心的时候要和我一起开心,我伤心的时候要逗我笑。这样简单而幼稚的话语。 酱油借着酒劲,问:“那时候,你写的人是谁?” 我说:“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人。” 酱油笑眯眯地望着我,说:“如果你求而得了呢?说实话那个人,有着魔都户口,有着优秀的简历,有着开朗的性格,愿意在你没有话说的时候找话题不冷场,愿意在你不开心的时候像个太阳一样照耀着你。他又有房,又有车,只要你愿意往前一步,主动追求他,说不定你们这对也就成了,结婚生子,幸福美满。” “恩恩,”我笑道,“物质条件都很合适,除了性格不合。”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女孩子想要的是偏爱啊,女孩子想要的不过是独一份的照顾和体贴啊。“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还是希望性格能够大于物质条件。” 在我看来,婚姻就是消耗谈恋爱时期攒下的好感的过程,很多夫妻在琐碎的婚后生活中,一直在消耗,而再也不能生成新的好感,最终分道扬镳。 不仅如此,婚姻还是一场等价交换。女的交出时间、精力和少女时期的憧憬,男的交出金钱、担当和青年人的孩子气。我身上没有什么拿去换的东西,所以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供奉的东西。这样的我没有办法去谈恋爱,更没有信心走进婚姻,这恐怕是我与味淋无疾而终的根本原因。 “总有一天你会不那么觉得。”酱油喝了口酒,像个过来人般告诫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