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报头版有会议合影,文艺版有记者访谈录,副刊登有她写的书评。 袁秋华参加的是省委宣传部组织的,《楚天英模》报告文学丛书作品研讨会,及五个一工程颁奖会。会议地址在洪山礼堂,外地作者代表与嘉宾,食宿安排在东湖宾馆。会议为期一天,上午是颁奖会,下午是研讨会,晚上是联欢会。既然是省委宣传部组织,又是五个一工程,会议级别就高,规格也高,宣传部长主持,省委书记作开场指示,省长即席致祝贺词,电台,报纸记者,全程采访,作系列报道。 袁秋华不是官员,也非作者,她只是省作协的签约作家,属于特邀嘉宾,破格列席,参加下午的报告文学作品研讨会。她是后生小辈,名不见经传,才未能盖世,资历尚浅,原本没资格参加,后来才知道拜小李子所赐,身为香港李氏集团在省区的代理人,他不仅作为房地产企业家,成为丛书所报告的英模之一,且赞助了会议食宿费,私下授意的附加条件是,建议让袁秋华参加会议。当然,袁秋华也非泛泛之流,引车卖浆之徒,二千年她以李氏集团创办人李士诚为人物原型,以他的事业轨迹,生活经历为素材,写出《李士诚传》,在香港出版后,全国发行,畅销各地新华书站,首印十万册告售,至今已出三版,也算报告文学写作的佼佼者,稍有提携,也堪登省城的大雅之堂。 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文人式微,商人吃香,文学为商业服务。近十年来,李氏集团飞速发展,李士诚已是亚洲首富,华人首富,尤其是像他这样来自香港,有财团背景的大代理人,无疑是政府部门的座上宾,即使不主动伸出赞助橄榄枝,只要他暗示一二,筹办人员也会心领神会。 袁秋华承蒙关照,却蒙在鼓里。在作品研讨会上,同为文学爱好者,她和作者象老朋友一样无话不谈。报告文学不同于纯文学,作者不是来自县市宣传部门的新闻科,报道组,就是出自***门的工作人员,或离退休干部,他们搞报告文学,是职责所需,工作任务。不像纯文学的业余从事者,激情澎湃,非写不可,能否发表,毫不考虑,得奖与否,全不在乎,只是灵感来袭,不写不痛快。 譬如袁秋华写小说时,往往闭门谢客,关机戒网,像禅师闭关清修,不吃不喝不睡觉,连写几天几夜不疲倦,精神越来越亢奋,状态越来越入魔,物我两忘,外界皆空,不疯癫不成文,不痴傻不迷学,沉溺其中不知东方之既白,不察星月之西落,不感时间之流逝,不觉衣带渐宽,形销骰立,没了人样出鬼相。文学即人学,写者是人,先感动自己,再感染他人,人物的喜怒哀乐,自己感同身受,笔下的悲欢离合,自己浴火重生,从魂牵梦萦到魂不附体,从灵魂出窍到神飞九天,最后有如大病一场,高烧退去,浑身无力,手足无法动弹,瘫软在案前。虽说拿健康倒贴爱好不宜,但疯狂状态下所写出的文字,精彩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却不得不承认就连自己今后也没法复制,只此一次,无可替代。 报告文学,既是文学的分支,也是新闻的升级版,虽有一定的模式与套路,但没有超凡脱俗的文学功底,想获奖升迁,名利双收,也相当困难。袁秋华凭借《李士诚传》,从异乡崛起,在南方成名,逗留在深圳与香港之间,又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的作家高级研修班,相比之下具有一些优势。他们虽有文字经验,欠缺的就是理论指导,虽有丰富的生活积累,却缺乏更精道的辩识能力,虽有一定的文化素质修养,却缺乏更深厚的文艺功力,毕竟是自学成章,业务摸索的小地方作者,求突破而桎梏于自身草莽流寇的思维方式和表现形式,究其原因则是哲学,美学,文学,心理学,等各方面没有接受正规的系统教育。 晚上的联欢会,袁秋华换轻便装出席,着白跑鞋,穿蓝牛仔裤,白衬衫,长发飘飘,不施脂粉。她不唱歌,不跳舞,端杯清茶,静坐一隅。在联欢会上,他们年纪虽大,却不吝虚心向学,对后起之小辈,嘴里叫着老师,声声道请教问题,口口说点拨迷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年龄与性别,历来不是衡量文学水平的标准。他们的恭维,激发袁秋华好为人师之心,他们每一篇作品,她从时代特色上,社会背景上,文坛动态上,品格修养上一一分析,指出作品的长处在哪里,不妥在哪里,适当地泼些冷水,婉转批评之后,她不忘热情鼓励,又说比前一篇有进步,要他们再接再励,培养精益求精的自觉与自信,竭力支持,提供一些必读的书目,寄予期望。 世上有一类人,艺术感觉虽好,但不会表达,肚里有货吐不出。天性便然,或别的原因,能作一个好师友,却作不了一个好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