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臣安静地盯着她,女子眼眸清明透亮,两人无声地对视着。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心脏终究被她的话给刺痛。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惆怅在他心里慢慢发酵,但表面却始终风平浪静。 他笑了下,佯装淡定,问她:“他哪里好?” 这话把裴歌问住。 她拧眉思忖了片刻,眉目间带着淡淡的疏离,回答他:“他哪里都不好,甚至比曾经的你还要坏。” 叶轻臣皱起眉头。 裴歌道:“你看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他,不喜欢你吗?” “喜欢啊,”她抬脚往楼下走,那双美丽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冷,表情亦是。 她用手指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继续道:“他跟你不同,他是个孤儿,没有靠山,即便是心里不喜欢我、恨我,但表面上也得粉饰太平,因为我有钱有势,得不到我还可以抢,而他逃都没得逃。” 这一席话让叶轻臣震惊又觉得心疼。 他站在后面稍微落后两步,皱眉盯着她的背影,忽地一声叹息从喉咙里发出来。 从小到大,她是个多骄傲的姑娘,想要什么没有,却偏偏…… 转角处,裴歌回身望着他,对叶轻臣浅浅地笑着:“快过来吃饭了,我爸在等我们呢。” 他收拾好心情,点点头:“好。” 这顿饭吃的其实很和谐。 饭桌上,裴歌多是沉默地吃菜,但她没胃口,拿着筷子装模作样其实压根没怎么吃。 叶轻臣则一直是在和裴其华谈话。 裴其华多是问他的一些近况,在新公司的情况,还有问了一些他从前在多伦多的日子。 时隔这么年多不见,他逢年过节也没回来,这会儿两人自然有话说。 只是后来裴其华提起静安,裴歌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抬头,也无人发现她这小动作。 叶轻臣也稍微愣了愣,他说:“她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有学业要忙。” 裴其华没多问,几句话便将话题给岔过去了。 等吃完饭,外头天色早就黑了。 裴其华有个会要开,嘱咐了几句就上楼去了,他有意让两个年轻人多相处,所以把空间留给他们。 在裴其华心里,比起江雁声,在裴歌的终身大事上,他其实更加钟意叶轻臣。 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算是知根知底,比起其他不确定的因素叶轻臣可以让人更放心。 但这一切都得建立在裴歌的意愿的基础上,婚姻不是儿戏,他至少得让裴歌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客厅里,就剩下裴歌和叶轻臣两人。 莫姨泡了茶过来,裴歌瞧见他还站着,她想了想,说:“这里也没什么好玩儿的,要不我送你出去吧。” 叶轻臣忍不住失笑,哪有她这么直白地赶人的。 他在她一片期盼的目光中拒绝了她的提议,叶轻臣自己选了离她最近的沙发坐下,笑着说:“时间还早,我还是再坐一会儿。” “……”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送人走的话。 裴歌站着望着他,过了会儿她说:“那你就先坐着休息会儿,喝点茶,我先上楼去了。” 说完,她就转身。 “歌儿,”叶轻臣嗓音有些无奈。 裴歌低头望着这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精致的眉轻轻蹙起,眼睫颤动,她伸手往后抽了抽,没挣脱掉。 “坐一会儿,陪我说说话,好吗?” 他说完才放开她的手,裴歌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问他:“你要说什么?” 叶轻臣笑道:“这么不情愿吗?” “没有不情愿,只是不知道如今我们还能说什么,你明明在多伦多过得挺好,做什么非要回来呢?轻臣。”她望着他。 “是啊,我为什么非要回来呢?” 其实答案他早就说过了,是为了她。 但裴歌却不承认,她盯着面前茶几上冒着氤氲热气的茶盏,眼睫无意地眨动,“你说你,走都走了,现在还回来干什么?是不是人都是这样,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等我追着别人了,你又回来了……” 她叹气。 “你不要有负担,这个不是你的问题。” 见她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叶轻臣主动换了话题:“那个江雁声,他对你好不好?” 提起江雁声,裴歌心里就一阵惆怅。 她今天下午等了他那么久,给他打了那么多个电话,结果这人倒好,不仅迟到缺席,连电话都不给她回。 是很生气。 可是她还不能怎么样。 江雁声像一个没有底的深渊。 她活的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做着选择,然后一步步朝着这个深渊走去。 裴歌闭了闭眼,这会儿倒是多了几分小女生的抱怨心思:“他对我一点都不好。” 这种时候她没有逞强的心思。 本来这人对她就一般般。 两人在一起这几个月,也多是她主动,在某些问题上,她不知道妥协了多少次。 得亏是她现在还喜欢着他,所以才给了江雁声有恃无恐、肆无忌惮的资格。 叶轻臣闻言,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他望着裴歌苦恼的脸:“那你能不能也稍微对他不好一点?” 她有些失神,没说话。 她没心情,叶轻臣就安静地陪她坐着,直到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天早就黑透了,冬天的白天总是格外的短。 天气也是异常奇怪,白日里还暖阳高照,到了晚上竟然下起雨来。 叶轻臣再没有逗留的理由,露丝在门口把伞递过来。 她将伞递给叶轻臣:“在下雨,幸好晚上你们都没喝酒,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他接过裴歌递过来的伞,这时候竟然还起了调侃的心思,道:“那早知道就和裴叔喝几杯了。” “叶轻臣,酒驾是违法的!”她瞪着他。 “外头刮风下雨,酒驾也违法,所以裴叔大概率会留我住宿。” 叶轻臣和江雁声差不多高,身高逼近一米九,她穿着家居平底鞋站在他面前就显得十分娇小,所以他很自然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像小时候那样。 他不觉得有什么,而裴歌却愣住了。 愣了几秒钟,她指着外头的黑漆漆的一片:“你快走吧,不然等会儿雨下大了,下山会有危险。” “好。”他点头。 转身的那刻,他忽地又顿住,转身看着她。 她抱着手臂问他:“怎么了?” 她其实穿的比较单薄,外头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一件针织长衫,脚下踩的鞋子也不适合走下雨天的路。 可叶轻臣还是笑着望着她:“歌儿,送一送我,好吗?” 裴歌哑然。 她搓了搓手臂,跟着就想拒绝:“可我……” “歌儿……” 裴歌拧眉点头:“好。” 男人温润的眉眼染上浅浅的笑意,他撑开伞,等她走进来。 门口到院子他停车的地方不过就几十米的距离。 雨滴砸到伞上,噼里啪啦的,细听像过年的时候放的鞭炮。 水珠砸到地上,溅到她的脚上,湿湿的。 叶轻臣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一点,裴歌浑身一僵,他却说:“你离我那么远,身上会湿。” 她咬了下唇,没说话。 临近十二月,气温也越来越低,尤其是再刮点风,几乎可以用寒冷刺骨来形容。 这种时刻行走在雨中,其实一点都不浪漫。 相反的,裴歌冷得身体都在发抖,牙齿也打颤。 叶轻臣在一旁自责地道:“早知道还是不要强行拉你出来了。” 她其实都有些没听清他说的话,便没应声。 只是察觉到揽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倏地用了些力气,将她捁得紧了些。 但叶轻臣脸上的表情还算轻松,他看着她说:“干脆我还是送你回去……” 裴歌瞪了他一眼,昏暗中,她眼神晶亮,里面像是装着星辰,是这下雨天里唯一的色彩:“叶轻臣,你如今怎么也变得这么坏了……” 她的语气更是让叶轻臣觉得生动,比起今晚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生动。 前方到达他停车的地方,他没再逗弄她,迅速开了车门坐进去。 裴歌撑伞看着他,叶轻臣降下车窗,就着里头昏黄的灯光她看到他几乎湿透的半个肩头。 叶轻臣笑着对她说:“外头冷,快回去吧。” 她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我回去了。” 裴歌快速赶回去,收了伞,迅速上楼,露台的门没关,她走过去关门。 这时恰好看到他的车子驶出裴家的门,黑暗的雨夜,车子前灯十分明亮。 她在床边那张沙发坐下,闭上眼睛。 然后又忽地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她四处翻找着,最终在沙发角落的地毯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按了按,果然还是跟下午一样,是没电关机的状态。 她将手机充上电,又等了几分钟,开机。 意料之中的失望,里面没有任何消息。 她给江雁声发的任何消息、打了那么多的电话,他一个都没回。 裴歌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等了好久,几乎直到那头快要自动挂断才听到他的声音。 “江雁声,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质问他。 那头沉默着。 裴歌手指捏着手机边缘,心里堵着一股气,她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我下午等了你那么久,你没来就算了,还不给我打个电话,你是什么意思?” 一声叹息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声传进她耳朵里。 眉心微蹙,她问:“你怎么了?” “裴歌,我在医院。” 闻言,她紧张地问:“你在医院干什么啊?出什么事了?” 江雁声说:“抱歉,下午出了点儿事故,没来得及跟你说。” “出什么事了?” 心里酸酸胀胀,她有些不高兴。 “路上出了交通事故。” “你受伤了吗?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来找你。”她也来不及想其他的,跟着就道。 “不用过来。”他淡淡地拒绝。 但这却让裴歌更加不高兴,她抿着唇:“江雁声,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发生了交通意外,你是觉得身为你女朋友的我不配知道吗?还是我应该善意揣测一下,你之所以不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对么?” 那端沉默着,虽然看不到他的人,但裴歌总觉得他有些不同于往日。 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后者。” 那头报了一个医院的名字。 裴歌连衣服都没换,手机充了一会儿电就往走楼下走,顺便让莫姨给她安排了司机。 莫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拦着裴歌:“歌儿,外头雨很大,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非要赶着这个时候出去?” “雨大不要紧,我让司机开慢点就可以了。”她说。 “大晚上的,很危险。” 但莫姨拗不过裴歌,不能阻拦就裴歌那么就只能尽量嘱咐司机慢一些。 等裴歌拿了伞出了门,莫姨匆匆追上去,恰逢裴其华下楼来,他叫住莫姨:“莫婷,发生什么事了?” 莫姨回头,摇头叹气:“这大晚上的,外头刮风下雨,这孩子非要这个时候出门。” 裴其华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摆摆手:“算了,随她去吧。” 因为谁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 裴歌匆匆赶到医院,停车的地方离医院大门还有几十米的距离。 她连伞都没来得及撑,顶着大雨就往住院部的大门跑。 她在五楼找到江雁声。 这里是vip病房区域,这个时候这一整层楼都是安静的,灯光全是冷白色,照着白色的墙壁,便显得更加冷清。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冷风阵阵吹来,裴歌走出电梯没忍住狠狠打了一个冷颤,身上的外套和头发都不同程度地湿了,真真是冷得刺骨。 路过转角,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坐在椅子里低着头的男人。 幽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 长腿曲着,手肘支着膝盖,双手交握撑着额头,低着头,静默得像一座石像。 裴歌站在远远的距离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心有些空,还有些恐惧。 在见到他的那刻,有什么难以捕捉的东西就从她手上溜掉了。 她眨了眨眼睫,朝他走过去。 这么安静的地方,她的脚步声他自然也听到了,但江雁声没抬头。 直到裴歌已经站到了他面前,他依旧没抬头。 “你怎么了?”她低头看着他,低声问。 如果仔细听,可以发现裴歌嗓音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 他呼出一口气,裴歌看见他肩膀动了动。 她侧头看了一眼他正对面那间漆黑的病房,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抬脚猛地踢了下他的鞋尖,语气有些冷漠:“你受伤了吗?说话!” 江雁声手指动了,他睁开眼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朝她看来。 裴歌心脏紧了一下,他面色有些苍白,薄唇抿得紧紧的,脸上面无表情,甚至看着她时,带着无限的疏离感。 但他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还好,不像受了伤的样子,裴歌还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大冬天的,他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 “不是让你不要来吗?”他皱起眉。 “我能不来吗?不来我担心。” “我没事。”他侧看视线,看着别的地方。 裴歌眉头比他的拧得还紧,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她再度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病房,门上嵌着的透明玻璃上反射出她的脸,但里面一片漆黑,偏偏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她问他:“是不是撞到人了?” 他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 指甲抵着掌心,她眼睫发颤,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死了吗?” 话音刚落,江雁声忽地睁开眸,那瞬间,那双深若古井的眸子忽地闪过一道冷光,他冷冷地看着裴歌。 但这不过短短一瞬,江雁声恢复淡漠,他说:“裴歌,你回去吧。” 裴歌指着病房,问他:“你撞谁了?” 他说:“跟你没关系,你回去吧。” 她愣住,随即嘲讽地勾唇一笑:“你不是我男朋友吗?你撞了人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 见他不说话,皱着眉,又满脸冷漠,还以为他是在担心什么。 裴歌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掌朝他而去,脑子在快速地思考着什么,等掌心贴着他的肩膀,脑子里的话也跟着出口:“对方是不是伤的很重不好摆平?你不要担心,我爸认识警|局的人,这事我去跟他说,他可以解决……” 她一段话还未说完,江雁声已然发疯似地甩开了她的手。 他猛地站起来,两人身高悬殊,她只能仰头望着他。 而后者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目光泛着森森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他嘴唇翕动了两下,应该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握了握拳。 裴歌见状心里倏地一阵委屈,她明明在帮他想办法,他倒好,不领情就算了,反而还这种态度对她。 想到这里,她咬着下唇,转身:“我倒要看看病房里面是什么人?” 只是她不过刚踏出一步,连门把手都没碰到,就被人一把扯住手臂。 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力气用的大,扣着她的手腕,裴歌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传来。 头顶,是他显得冷漠的嗓音:“不准进去。” 官网:www.wanbe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