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四壁,有炉火,有人伺候。 宋闲庭也是简居。 只要寒风不把这间小筑倾倒,宋闲庭就不会离去。 因为屋房虽小,却有许多外人难知的秘密,就连杜八指也并不知道的秘密。 譬如,屋子的左前方,三十步路,有一处戏楼,里面的故事向来从乞丐演到王侯,由楼子里走出来的名角实在太多,外城的大角想在隽永城演出的时候,往往也会择选这家戏楼。一天少不了要排三出戏,只要宋闲庭去看的时候,必有人出错,且三出戏中,出错之人俱是同一个,只不过添了面妆,观众察觉不了罢了。 又或者屋子的后面是一条窄道,死胡同,住着一个破败的乞丐,披散的头发有几撮因为常年不洗甚至都硬成了枝干模样。整个人成日便这么躺着,不乞讨,不吃饭,有时候好心人想要给钱,乞丐还要求别人将铜板滚进窄道的深处来。无论怎么赶,却也不从这条夏不避暑、冬不拒寒的窄道里走开,你说奇怪不奇怪? 又有一壶才烧开的水被灌进了水袋。 宋闲庭赶忙将双手插入暖暖的水袋里旁,才解了让其不住打颤的寒。 然后,憔悴的脸才终于有了耐烦。 对着一直在面前站着的报信人道。 “情况怎样?” 报信之人是墨雨堂的子弟,是杜八指的下手,脸色分外凝重,道。 “情况不妙。” “杜房主虽大获全胜,魏如风却大败亏输,不曾伤着性命,一只左眼被剜了下来。之后上的是吕房主的手下,现在也已落了下风。” 报信人忧心忡忡,面上的急躁无以掩盖。 宋闲庭的反应却是冷淡。 在宋闲庭看来,无论这次桑陌林之战是胜是败,都无以将当今的形势扭转。 所以宋闲庭淡淡道。 “知道了。” 这样的冷淡,让人绝望。 让报信人忍不住跪倒下来,磕头也似捣蒜,道。 “宋老是不世出的英才,宋老腹中一定还有法子没能施展。” 出自四房的人简直都把宋闲庭当神仙来看。 还没有一次,这位活神仙让人失望过。 果然,宋闲庭道。 “法子,已有。” “便与孟公子所说,合纵连横,同仇敌忾,就足够。” “只不过……” 眼看着有了办法,宋闲庭言下却又有了迟疑,报信人连忙追问。 “只不过什么?” 宋闲庭道。 “合纵虽是合纵,只不过与谁合纵,怎么合纵,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定夺的。” 报信人瞳孔收缩,静了一会儿,实在沉思方才的话。 而方才的话,无论你怎么听,都不会有错。 等报信人也发觉无错,着急地再问。 “宋老可有想过?” 宋闲庭凝望着报信人,望了良久,才温温地道。 “于墨雨堂存亡的大事,身为一方的筹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当然想过。” “而这般的大事,从来怕是泄露,原本以你的身份,实在是不能共你说的。” “可你一片向着墨雨堂的丹心怎能不教人动容。既然是这样,其间的思虑,我就跟你说了吧。” 这番话让报信之人浑身都为之一颤,面上忽然就有了忠贞于痴狂,眼角潸潸,赫然有了泪光在爬。一瞬之间,一股将生命都奉献的感激入木三分在报信人的脑海里。 宋闲庭缓缓说道。 “青花楼挟朝堂之势而来,还有薛岐这样的高手,甘愿苟且的人,肯定不少。天上地下,小帮小派虽是林立,一旦遇上青花楼的扫荡,就会臣服于其脚下。” “所以青花楼的敌人,一定是向来有根基的我们,引君坊,和夹马道。三大帮,俱不是几句话,就能归顺的。” 那报信人不禁应和道。 “正是。” “江湖人,如何也不愿意做朝堂的狗。” 宋闲庭顿了顿,屋里的温度足以让别人满头大汗,于其却不过是再不用颤抖。 歇过一口气后,宋闲庭接着道。 “非但我们要拉拢,引君坊和夹马道也必然要来拉拢你我。” “我斗胆言测,终究,是三方合作的局面。” “这么一来,首先同谁联合,就有了讲究。” 话既然讲到了这里,报信人难免就有些听不懂,毕竟还是冲锋陷阵得太多,思前想后得太少。 聪明人与愚笨人说上一句话,有时候也嫌多。 可宋闲庭竟还能细细着说。 “无论是哪两个帮派率先结盟,剩余下的,毕竟只能孤自应对青花楼。” “即便青花楼内未有夙鬼军这般的对手,光是在江湖广纳的高手,例如薛岐,已然是难堪匹敌。” “屡次争端过后,恐怕就是强弩之末。” 报信人汗如雨下,抢着道。 “所以我们要赶紧结盟。” 宋闲庭沉声道。 “我们不只是要赶紧结盟,我们更是要赶紧将一个泱泱大帮孤立在青花楼前头。” “夹马道,引君坊,谁该孤立在青花楼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