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药做得很快。 几个眨眼功夫,原本一大筐药材就都成了粉,接着也不用陵千山说,姚小哥自己主动拿来祖传的药壶,放入热水和药粉,轻车熟路地将其抱在怀中,以先天元气加速药力挥发,正是郎中所讲究的抱元守缺。 “我可不擅长针灸,没办法内外兼施,你自己弄的药方,真能好使吗?”姚小哥担心地说道。向来总慢半拍的他,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而且,就算你的药方是对的,可小白是狼啊。你用治人的药医畜生,怎么可行?” 听到被说成畜生,即便性命垂危,小白依旧发出咕噜声表示不满。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对于姚小哥的疑问,陵千山旁若未闻。他接过熬好的药汤,慢慢地喂给小白。 说来也神奇,小白喝完药后,虽然神态依旧萎靡不振,但至少身体不再抖了。 它很快就趴在地上睡了过去。 陵千山扯下药铺的门帘,大部分都铺在了小白身上,只有小半部分被他缠在自己的手指。 之前为了催吐,他直接赤手接触了毒,在没有先天元气的庇护下,导致手指上满是伤痕。 “竟、竟然真行?这可能是第一例吧!厉害!等一下,我赶紧把药方记下来。”姚小哥拿张纸,提起笔将刚才所用的药材挨个摘抄,记录计量。写了大半张纸,他的笔突兀一顿,抬头愣愣地盯向陵千山。 “你还没说清楚呢,到底是谁竟然敢用仙人魂断下毒害你?” “我不知道。” 陵千山没有任何头绪。 在狼狈逃亡的时候,便觉得自己恐怕进不了庐州城,既然有人敢无视岭家禁令给他下毒,那么在半路截杀了他,也实属正常。 可偏偏让他逃进了城。 为什么? “不管怎样,我必须去岭家一趟。”陵千山凝视门帘下昏昏睡去的白狼,无比冷静地说道,“我刚才所用的药方,是根据仙人魂断的制作方法、以五行相克为药理推出的药方。但仅仅是将毒性压制在了体内,必须用岭家的渡厄丹将毒性中和才行。” “等等,你现在要去岭家?”姚小哥的神情变得奇怪。他仔细地端详陵千山的表情,似乎想知道陵千山是不是在开玩笑。他很快恍然大悟道:“你之前应该没在城里,所以还不晓得吧。” “晓得什么?” “今天,据说是从京镇府来的贵人到访岭府,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外面来到好多骑兵,往来的路也需要盘查,大家都不往那边去了。”姚小哥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地说道,“你现在去,很容易惹上是非……” 在姚小哥絮絮叨叨的言语中,陵千山默然地走进铺子的里屋。他对着铜镜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仪容衣着,并将剑好好地束在腰间。 “关于岭梅香的事,早就有人告诉过我了。”他轻声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徒劳地向姚小哥解释什么。 夜里秀儿便哭着说,小姐要出嫁了。待陵千山反复询问,才大致明白岭梅香的处境。不是嫁人,而是订婚,订婚者来自皇室,根据秀儿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分析,该是家族联姻。 这次大张旗鼓地到访,是订婚的第一部分,传启换帖,考察婚约两方的容貌家风。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就会这般定下。 只要没有发生被满门抄斩的意外。 陵千山的笑容在铜镜中变得勉强,但只是一瞬,待他回到药铺,脸上重新挂上潇洒笑容,再度回归翩翩少年模样。 “你真要去?”姚小哥忧心忡忡地问道。 “啊,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去……我必须拿到岭家的渡厄丹。” 陵千山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缓缓消逝。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家人了。” …… 正如姚小哥所言,原本热闹的庐州城,今天显得格外安静。 但这份安静之下,隐藏着却是某种不安的骚动。 靠近岭府的几条街,闲散站着几名士卒,持长枪盘查过路人等,从装扮来看,大抵是从城防处抽调,负责巡视的居然还是之前在城门当差的城门校尉。他正挺着胖乎乎的肚子,挨个手下训斥,耀武扬威得很。 见到此情此景的陵千山,对现状立刻有了大致判断,微笑着上前搭话道:“刚才真的抱歉。我家白狼突发恶疾,所以不得不擅自闯入城中。多有得罪了。” “没事的,那都不是事。只要是陵少爷您,那就随意来去。”城门校尉挥了挥手,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 只看现在笑呵呵的表情,很难想象校尉在草市上横行霸道的跋扈模样。 陵千山对此一清二楚。 再说校尉讨好的也不是他陵千山,而是岭家。 “那请问这条路,现在还能不能走?”陵千山似笑非笑地指了指通往岭家的路。 “路,当然是能走。不过,陵少爷您现在要去岭家,恐怕不太方便吧。”城门校尉摸着脑袋,一脸为难地说,“您看,我觉得岭家可能比较忙,没时间接待您。要我说,您还是赶明个再来的好。” 校尉笑得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语气也软得像是清倌儿的大胸脯,可话里话外依旧是拒绝。 身后的士卒们,适时地摆开了长枪。城门校尉一看手下的架势,想也不想便恶狠狠地挥出拳头打在士卒脸上,打得士卒口吐鲜血,还掉了两个门牙。 “都放下!快把长枪放下!这可是陵少爷,拿兵器吓唬谁呢!”城门校尉怒气冲冲地说,好似他们的行为侮辱了他一般,待校尉转过头,又是一副讨好笑脸,“所以说,陵少爷也别让小的为难。” “好,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虽然陵千山撞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但他也不急恼,施礼告退。 没等他走入小巷,哒哒哒的马蹄声就从身后传来。 “刚才那个人是谁!?”陵千山看到一名骑兵驱马来到城门校尉身旁,骑兵厉声问道。 城门校尉赶紧卑躬屈膝,媚谄地回应:“只是路过的小少爷,方才被我们驱走了。” “……都给我提起神来。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别怪上头拿你们开刀!”骑兵狐疑地看了陵千山一眼,觉得不过是个富家子弟,大抵出不了什么问题,便勒马掉头匆匆去向其他关卡,看样子要把附近的几条路都跑个遍。 而陵千山瞳孔微缩。 他看得清楚,那名骑兵腰间悬挂制式的马刀,身着精致黑色盔甲,披着红色的大披风,端得是气势逼人。 整个大宋的马匹数量其实并不算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能骑上马的大多都是将领级别。 从骑兵的语气来说,他显然并非将领。 那么,他来自哪里,已然不言而喻。 只有负责执行皇帝命令,忠心耿耿的第一精锐骑兵军团,才能有这样的骑兵。 “飞羽军。” 陵千山怎么可能忘记,因为当年屠杀陵家的骑兵们,就和眼前的骑兵打扮无二。 咔嚓。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骨节吱嘎作响。 这名骑士的到来,仿佛将他带回了三年前的那个血夜。 但他又很快放开了,正如骑兵眼中普通、甚至显得落魄的富家子弟,静静地迈入小巷,转瞬消失不见。 陵千山想得很清楚,既然有飞羽军监管,那么他就毫无可能通过。就算强行闯进去,也只会被岭府的管事拒之门外。而他前往岭府的目的,不是想要讨什么公道大闹一场,而是为奄奄一息的小白,马上拿到渡厄丹。 为了完成目的,就必须杜绝旁生枝节。 要将视线,集中在该注意的地方上。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盘查过往行人、确保万无一失的命令,不是来自岭家,而是为了保护贵人,官府的擅自行动。 不然,岭家的人不可能不露面。 飞羽军的出现,则证明了这个判断。 陵千山走得很急,在小巷小路中来回穿行。假设有人此时能像天上的鸟儿一样俯视庐州城,就会诧异地发现,虽然少年穿行轨迹杂乱无章,但毫无疑问他正逐步绕过零散的士卒,一点点地向岭府靠近。 道理很简单,既然是官府所遣,那么奉命调动的士卒们,就会倾向于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活动。 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小径小路,便不由自主地有所疏忽。 陵千山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了士卒们共有的懒惰、对本地人的忽视,以及他对庐州城的熟悉,才做到了这一步。 不过,如此做法,毕竟有其极限。陵千山越往里走,士卒的身影越多。 到了距岭府一两条街的距离,已经没有钻空子的空间,再往里走就叫自投罗网了。 不过,他的目的也达成了。 秀儿曾明确说过,岭梅香是瞒着老爷偷偷出来的。此前的几次“幽会”,大抵也是如此。陵千山当时就觉得,岭梅香没想过要瞒她父亲,因为想瞒也瞒不住。 可是,岭梅香必须瞒着外人,毕竟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为损毁婚约一事而偏袒前未婚夫,姑且会被世人称赞有情有义,但要是经常与男子半夜幽会被人所知,恐怕岭家不得不有所表示。 那天晚上,她与侍女们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府,竟然还带了木桶和屏风。 想要解释这种情况的出现,只有一个答案。 岭梅香及她的侍女们使用了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