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闲坐在船舱边上,此时江上夜风渐渐凉了,斜月当空,江水微微泛起波澜。自己坐上的小船,一路东去。少年心中只想快快离了此地,并不在意此去何处, 船家汉子江来在船首操舵,此次他只带着两三个人行船。客船虽不大,此次却并未载人,而是运货物。 剑川城货物转运颇杂,往来之物或多或少,或急或缓,都可寻得一个合适船只。这江上最不缺这种人货具载的船只,为的是将运力提升,更是为了广揽客源,多挣钱帛。 云川不在意这船作何用途,自己不付毫厘乘船已是侥幸。若是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哪怕撑船拉帆,定不推脱。自己上船前,江来知道他夜晚无食,取了粗面馕馍与他。少年心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二人在这船上,东拉西扯。夜晚不敢行船太快,收帆顺着剑川河水慢慢行进。 夜间掌舵需久行船道的行家为之,江来视这条船如同性命,断不肯交付他人操舵。 二人此时正闲聊,见周遭暗了下来。此时月已偏西,应该是乌云蔽月。却听到身后传来水声。 江来回身看,吃了一惊,见到一条王舟扬帆急行,遮云蔽月,船身离自己货船不足数丈。那船似一条巨鲸,顷刻之间便要吞没自己。并且无半点停滞之势。 云川亦然瞧见王舟霸道而来,一个箭步飞身起来,抽剑砍下货船帆绳,借助风力提升船速。 船首的江来亦然不敢含糊,尽量右满舵,希求避开王舟船身。汉子浑身劲力用在舵上。云川别无他法,只好看着希求二船不要相撞。 小船被水浪袭来起伏不定,云川立在船上,只觉得身形向左险些甩出去。王舟驶过,舟身轻轻掠过一下小船尾部木舷,竟然将船尾撞歪,船身首尾调转。 云川在浪花起伏中跑至船尾,发现只是损了木舷,舟身无事。听到有人叫唤,抬头来看。 “木云川,汝离剑川城也不告吾一声,吾还想设宴款待一番呢!” 却是昔日勾栏赌斗之人林慕白,此刻靠在王舟船尾。只见他左手鹰爪竖在宝船木舷,一手托着白璧脸庞如同赏戏。口中发出桀桀怪笑,放浪形骸,一双冷眼精光暗动,阴风扬起的发丝飞舞。林慕白如盯着猎物一样望着木云川,鹰爪似待机而动。 云川心中暗叫不妙,此人袭来定难善了。 江来立在船首,方才撞击之下,己方行船的二人跌落下水。等他们爬上船来,正欲调转船头。 云川急忙止住:“那人与我有隙。江兄莫要再前。靠岸让我自去,莫要连累了兄。” 江来听到云川所言,沉色不语。良久才言:“木兄弟,昔日洒家向船关菩萨许了宏愿。上得吾船,无论人货。洒家无论如何也要护个周全。” “吾此船行数十年,未有一次失信于人。今日应承了,捎你离开剑川,如若背信弃义,恐往后也干不得行船之事了。”黑膛汉子垂眸低语,不愿放云川自去。 云川无可奈何,如实答道:“舟上之人乃是郡守之子林慕白。吾离了此地断然无事,江兄尚需在这江上行舟,怕多有为难之处。” “木兄弟,尔且安座,吾自有脱身之法。”言毕右满舵,调转船头。却听到有人跳入水中,原是此次行船的几个小厮纷纷泅水遁走,惶恐逃窜 “罢了罢了,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江来立在船首,扶正舵身。正欲开口。云川听闻“嗖”一声,一支弩箭袭来插入江来心窝。江来捂住心窝,身形后仰。 咫尺之间的云川急忙扶住汉子身形,望着呼吸急喘的汉子。江来口中浓重气息直吐,眼目极眦,喉间似想要挣扎吸气,却身形渐软,无力支撑。 云川将他靠在船舷边,星眸中悲切恨意,怒火冉冉交加。王舟停在不远处,月光之下,却见李慕白拿着劲弩正在瞄准,这第一支弩箭许是江风船动偏了。第二支却不知何时射出。 云川急忙躲进舫内,所幸两边货物垒堆,有容身之所。小舟行不过须臾便到王舟右旁,被王舟挡住再不能行。 云川不敢露头恐遭劲射,却有一魁梧遒劲的壮汉跳上小舟,将这小船船身激荡,险些翻转。壮汉上身赤裸,浑身肌肉虬结,面目狰狞刀疤斜纵。 “这人便是昔日重伤云川下狱的七煞之一,人称“铁拳横绝”的恶虎。”云川当日自老伍口中知悉。 剑川城水陆码头,被七煞门所制。大小船只每月依照规矩行纳舟奉,供养七煞门。本地行舟之人多有拜在门下以求庇护。 当日在王舟下哄抢尸体钱财者,黑衣劲服,具是七煞门之属,每月沿途索要供奉。相传七煞门首领之人,却是一女子。七男一女结成孤阴七煞,七位男子唯女门主马首是瞻。 恶虎跳下船来,虎视狼行。瞥见云川在内中,大喝一声:“小儿休走。”直接奔袭而来。因其身形巨大,舱内狭窄难行。汉子双掌拍断木柱,双掌用力托起顶盖,将那船顶掀毁。 云川退至船尾,恐顶篷砸落。那汉子跃上舟,数个箭步从货物木箱上跃到船尾,一连三跳如同添翼猛虎。右掌铁拳对着云川面门砸下,势要将云川如铁钉入木砸落甲板。 云川双掌运劲护在头顶,稳稳拖住虎拳。这甲板却受不得重力应声折断。云川与恶虎二人尽都跌入船身龙骨底板处。 面上甲板破裂。内中木箱货物悉数失了控制滑落下来。云川收腹弯腰,借着拳势后跃数尺。空中伸直腿脚,踩在船尾龙骨弧形处,足尖运劲如若长箭射飞去,踩着木箱飞回船首。失控的木箱滑入船底,又或者砸向那人身后。 恶虎瞧见云川飞脱,惊觉身后重物来袭,回首看货箱直扑面门。双拳蛇头骨棱突出,二拳砸入木箱,却听到瓦片寸断之声。拳势张合,将那箱子破开,透亮液体洒落,却是一阵酒香四溢。 恶虎巨掌凌空托住一坛,掀开盖来狂饮,吞咽之声雷动,犹如猛虎鲸吞,单拳伸出胸前左右横扫,将那撞向自己的木箱挥荡开来。 云川见他尚有心思饮酒,立在尚未失控的木箱子旁。双掌迭出,将剩余的货箱尽数迭出,十数个木箱飞去相撞。 恶虎狂饮之际浑身上下淋着酒水,混着汗水更显筋肉虬结。数拳挥出砸破木箱。一个虎步跃来直扑云川,蛇头拳风直取云川心口,云川此时避无可避,右手一掌全力推出,抵住那人狠毒蛇头。 壮汉见右手拳头被他一掌止住,刀疤脸上横眉残断,横肉抽动。左手铁拳自腰身而起,指节厚茧犹如突出的拳刺。昔日一击正拳重创云川,重击之下五内翻滚,倒地不起。 云川见此不敢大意,此人拳劲力霸道横绝,这一拳之下肉身难以抵挡。借着壮汉拳力左侧身躲避,恶虎一拳砸空,左臂横扫砸在云川腹身。 只有一拳之隔而来的壮硕小臂,依旧将云川震荡开了,后背砸在船舷边。云川但觉五内翻腾,隐隐作呕。 壮汉似不满意方才一拳没有袭到云川,见他还可喘息站立。大喝一声:“小儿受死。”右手成拳一掌砸来。云川双掌合在前抵住那人正拳。 恶虎似恼怒至极,腰身一沉,足下用力,竟然将云川身后的船舷栏杆一并震断。连同云川一起如断线风筝跌入江面之上。 “小儿,这便沉入江中了吗?”恶虎觉得十分不快,若是在陆地上,自己便要好好折磨一番。先前义弟被他打杀,自己见他模样不俗,怕是豪门贵子,留了性命也好索要钱财。 今日自林慕白口中知道这事,得门主指示,定要将这破坏规矩的外乡人杀了解恨。 先前好不容易拐来的俏丽少女,被人救走。这些个烦心琐事,恶虎一并算在云川手上。遒劲身形立在船首,看着那撑船的汉子身形晃动似未气绝。 虎指凑上前去捏住弩箭尾部想要拔出,莫给人留下口舌。江来似被疼痛惊醒,或是回光返照,怒目瞪着刀疤恶虎。 “哎呦,还没死透呢。”这低沉嗓音弯腰凑进。手指却在那旋转着弩箭尾部。 江来疼的浑身冒汗,面目狰狞,胸口洞穿肺叶的弩箭不能速死,却让他无有喘息之力。 恶虎回望船尾,只见林慕白倚在船舷边看着好戏,手上勾着弓弩。微微托着尖颔,一双冷眼瞧着,似有笑意。 “林公子,尔弓法甚是不准呢!这箭入了肺叶,却未穿透心脏。” 林慕白薄唇微吐,声音阴冷却不笑:“那就有劳恶虎兄代劳了。” 恶虎回身夹着箭尾,一下拔出,箭弩倒钩挂着血肉。江来卧着的身子险些弹起,想是疼痛难忍。右手摸索深入衣襟中按住创口止痛。 “尔还是拿开手罢了。吾等下给你个痛快,何苦再要我洞穿手掌呢?” 江来不知似有所悟,撤出手来。 “对嘛,你看这不就挺好的,说完握着那弩箭要刺入汉子心窝。”箭头入体瞬间,却见江来右手指间旋动,一支竹筒火折扬起起。火星速燃,洒在恶虎身上。将他身上的酒水点燃,连同裤子亦然烧着。 恶虎被火势一吓,急忙箭步跳入水中。 江来支起身形,大声豪言:“生于斯,长于斯,行于斯,亡于斯。” 黑膛汉子运尽全身气力,爬到舵旁。“浮身江上,虽死无悔。”言毕被人弩箭射穿眉心,火折掉在船上。熊熊大火速起,连同江来的身子,似在火中狂舞,绚烂非常。 王舟之上撒下一根绳子,恶虎急忙拉住。连蹬带踹爬上数丈高的船身。宝船迅速驶离,以免引火上身。 舟上靡靡之音响起,似为焰火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