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平时悍勇无比的下属被那个中年男子轻轻一挥衣袖便拍飞,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南城李老爷、张铁头、城门军士,瘦高个,这些在南城或西城挥斥夜色风流的枭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无法压抑地生出强烈退走的欲望。 然而想到站在己方身后的真正的贵人,想到府里那两位真正的强者,他们咬着牙,发出最狠厉的吼叫:“大家一起冲上去围死他!飞斧!” 厉吼回荡在风波亭四周的街巷里,很诡异的是,听到围死他这三个字,那些鼓起余勇拿着钢刀嚎叫前冲的帮众们用最快的速度散开,拼命远离宋晓晓和落凡身边,前方人群散开,露出两排精壮的汉子——那些汉子腰间系着粗糙的布带,布带里夹着四把小斧子,手里已经拿着两把小斧子,正要投出! 大秦民风尚武,朝野之间流淌着剽悍气息,所以都城并不禁携佩剑,即便是朴刀之类的武器,只要你不在热闹坊市拿出来到处乱晃,官府也不会管你,然而对于弓箭这类的远程武器管制却是比较严格,尤其是威力巨大的弩箭,更是严禁民间拥有,在这种情况下,数十把破空而至的飞斧就成了最可怕的手段! 雨夜厮杀至此时,宋晓晓脸上的平静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他看着远处墙下的两排飞斧手,并无畏惧之色,甚至连警惕都没有,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只是觉得有些麻烦,摇头说了句:“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句话自然是对落凡说的,然而落凡……并不知道此时自己该怎么做,如果对方的飞斧像雨点般飞来,他相信自己能够逃离,但他同时相信宋晓晓在杀死或者击溃所有敌人之前不会选择离开,就在这一瞬间,他看着宋晓晓的背影,忽然想起北山道口的那场战斗,想起吕清臣老人说过的那些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仿佛听到他脑海中的那声震惊之音,宋晓晓手中那把单薄的青钢剑嗡的一声响了起来,以极恐怖的速度高速震动,将剑身上的雨水血水尽数震成齑粉,然后咻的一声消失,化做一道灰淡流影撕裂雨帘,飞向那两排飞斧手! 似一道灰淡流影,实为迅捷之剑,剑迹精微妙渺,剑锋所向,那些纷纷扰扰扰着的仿佛悬在夜空里的雨滴被粒粒刺破,刺破雨滴最外那层皮,刺透它的心,再贯穿而出,刺破人身最外那层皮,再刺穿它的肉与骨,再贯穿而出,紧握着斧柄的手指像藕节般段段落下,然后断口处才开始喷出鲜血! 巷间墙前只听到噼噼啪啪剑尖刺穿雨滴的声音,锃锃锃锃割断手指的声音,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根紧握着斧柄的指头就这样随着雨滴一同散落,然后沉重的小斧纷纷随之落地,砸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发出闷响,最后才是无数声惨嚎! 有两名反应最快动作也最快的斧手,在宋晓晓起剑之始,已经扔出了手中的斧头,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下一刻,那抹灰淡的剑影便掠过了他们的手腕,只看见血水一飙,他们竟是把自己的手连同斧子一同掷了出来,然后画了道凄楚的血线,惨然堕落于不远处的地面,画面看上去异常血腥! 夜雨下的风波亭一片死寂,宋晓晓站在雨中,看着四周数百名都城帮众,看着自己那把飞剑时隐时现引发阵阵惨嚎,一脸平静毫不动容。 南城李老爷脸色苍白,颤抖指着亭外的宋晓晓,像疯妇般癫狂尖叫道:“宋晓晓!…宋晓晓!宋晓晓你怎么能是……修行者!你……你怎么能是个大剑师!” …… …… “你身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够快够狠够勇,杀人的时候不能眨一下眼睛,不能让任何东西落在我身上。” 落凡盯着身前宋晓晓的背影,看着中年男子悬在青衫薄袖外的双手微微颤抖,身体忍不住感到有些僵硬,那柄薄剑化为无声无息的灰影终于证明了他的猜测,他终于懂了先前在铺子里的那番对话。 北山道口那场战斗中,那位书院弃徒大剑师身边有一位武者近侍,吕清臣用计诱杀那位大剑师后,在第一时间杀死那位武者近侍,正是因为剑师念师这类修行者在战斗中时,最怕被人近身格杀,就如同此时终于展露真实实力的算死草老宋。 原来这一切,都是算死草老宋的心目中,他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知道他身边需要谁,不愧为算死草,一切都没有逃离他的算计。对方的动作,出动的人员,包括落凡的能力。 此刻宋晓晓的心神元气全部系在那抹不可捉摸的飞剑之上,看似强大到不可一世,然而剑已不在手,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防御能力,如果对方有人这时候能够突破那把飞剑,或者说悄无声息靠近他发动偷袭,他会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 想必宋晓晓往年那些凶险战斗时,身旁肯定有那些传闻中极凶悍的兄弟当近侍,然而今夜他的兄弟们都被官府死死锁在各自的营地里,所以他需要找一个人,找一个可以信任而且强大到可以保护他近身安全的人。 所以他在淅淅沥沥的夏雨中去到那高大府邸的那道巷子,在酒楼并不是要与王福禄谈判,而是在守着落凡,这边从边境走出来,又通过书院初核的少年,走进那条巷子,站在湿漉漉的巷道,静静的守着离开夏候府的少年,倘若他不能离开,那么便不是他要找的人。直到他出现的那一刻望着他微笑说: “我要去杀人。” “我的身边需要一个人。” 宋晓晓只知道落凡曾经做过什么样的事,但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就这样看似随意地把自己的安危甚至生命托付给他,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赌博。 这场赌博,或者说信任,让落凡感觉肩头有些沉重,初见就当是朋友的含义,朋友二字更是沉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虎口微微一紧,握紧立在身前的长枪,平缓举起,端直向前。 …… …… 雨水落在地面,迅速被平日积着的灰尘染脏,渐汇成溪流向街畔的下水道,又迅速被经年的污泥薰臭,正是都城老鼠们最爱的环境。一只皮毛有些溃烂的老鼠用两只脏黑的前爪扑着一根人类的断指,兴奋地不停噬咬,偶尔歇阵舔舔毛上沾着的血水,在高处视野里发生的那些人类厮杀与它没有关系,它只希望那道淡淡的影子能多割几根手指头,企盼雨水能把那些指头冲到自己身前,青天老爷保佑,一家大小这些天的食物就靠您赏赐了。 啪的一声,一坨东西呼啸着砸了过来,就砸在这只老鼠的身前,溅起满地污水和血水。青天老爷觉得自己太贪心了所以要砸死我?老鼠惊恐万分地快速跑开,快要钻进院墙脚下的鼠洞时,有些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眼快要被啃噬成白骨的那根手指,然后毅然决然甩尾钻了进去,如果它仔细看两眼,发现那坨溅起雨水血水的东西是一个人类的脑袋,它一定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老鼠钻出鼠洞,便再也没有办法后悔了,在被那只坚硬的秦军军靴踩成肉泥的那瞬间,不知道它的遗憾是不是没能告诉同类人肉的味道有多美妙。 一名秦军精锐士卒缓慢收回穿着军靴的脚,看了一眼脚边血肉模糊的老鼠,听着院墙外的声音,缓步退回队列,用手式向同僚比划了一下外面战斗的情况,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弩箭,确认雨水没有让机簧出问题。 数十名穿着深色雨披的秦军精锐沉默无声站在院墙后方,手中拿着弩箭,墙外那座破旧的风波亭四周此刻杀声震天,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这些军士沉默的像是一群石雕,无论是风雨还是厮杀都无法让他们面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在这些秦军精锐后方,在那被层层雨帘锁住的开楼木地板上坐着两个人。一人是位眉眼清俊的中年人,一身星白色长衫,身旁木地板上安静搁着把尺寸有些小的剑,另一人戴着笠帽,看不到容颜,但从他穿着的僧袍、阔大肮脏的一对赤足和身前雨檐下的铜钵来看,应该是位苦行僧侣。 那位长衫剑客微微蹙眉看着眼前如丝如缕的雨帘,轻声说道:“居然是位剑师,难怪需要动用到我们两个人。” 苦行僧侣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听着墙外传来的隐约飞剑破空劈雨之声,盯着木阶下的铜钵,看着钵内的雨水被新来的雨滴扰的惊动不安,渐渐觉得自己的气海竟也变得有些不安,于是头更低,手指更加缓慢而坚定地拔弄着腕间的铁木念珠。 这座府院是宋府,算死草老宋的府邸,这座木制开楼是听雨楼,算死草老宋闲来无事扮文人时听雨的小楼,这些秦军精锐和这两位强者,在等他回家。 在宋府另一面的院墙外夏雨淅沥的巷口处,停着两辆马车,车前神骏的马儿被雨水淋的有些不耐,时不时想打个喷鼻却无法发声,想要蹶两下前蹄却不敢动作,一辆马车死寂沉沉,另一辆马车里却时不时传来低沉的咳嗽声。 没有人知道谁在这两辆马车里,但如果宋晓晓此时能看到站在马车旁的那位中年胖子,就一定能猜到车厢里的人不是一般人物。那位看似普通的中年胖子在都城里不是名人,他身上没有任何官面身份,然而很多官员看到他都会曲意讨好,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大皇子殿下某些不方便办的事情,都是由他进行处理。 然而这样一位比宰相管家更厉害的人物,纵被冰凉夏雨淋的浑身湿透,也不敢坐进车厢避雨,微弯着腰老实站在车厢外,态度格外谦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