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里的人都知道,基于某个没人知晓的缘故,风波亭从来都是城来风波最甚的地方,很多见不得光的事都是在这里处理。 长乐帮就在这里。 算死草宋晓晓的家也在这里。 都城的贫民区也在这里。从白昼到夜间,这里充斥着走街窜巷的小摊小贩的闲人,连清静都算不上,自然没什么风雅可言。但今夜的风波亭显得格外幽静,静得雨落的声音有若雷鸣,静得夏夜凉风刮过破旧店铺的招牌有若松涛。从横四街到横一街的一片街巷,看不到任何冒雨行走的路人,甚至于婴啼声都没有,平日里处理见不得光事的巷尾,也早没有了人影,仿佛除了被风雨和肃杀笼罩的街巷之外,其余都不存在,静得要死。 从刚刚的巷子走到风波亭,距离并不是太远,两个人像散步般的游客悠闲的走着,没走多久,就走进了这片静街暗巷里。 前方的风波亭隐藏在夜色里,隐藏在风雨中,只能模糊的看到一处破旧的小亭,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也隐藏在夜色风雨中的风波亭内外。 戴着黑色口罩,背着一柄长枪的落凡,撑着油纸伞,老老实实走在宋晓晓的身后方,把一名助手待者的角色扮演的极好——不知何時,他接过了宋晓晓的伞。 宋晓晓一如既往目无旁顾的负手走着,纵使身上青衫己被油纸伞上淌落下来的雨水打湿大半,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笑意,将伞外风雨夜色都照亮了几分。 破烂小亭四周一片死寂。 埋伏此间的人全都没想到,没有想象中的三千青衫兄弟,只有算死草老宋一个人,然后带着一个沉默的少年,以风雨为伴闯了进来。 长时间的沉默,确定了只有算死草老宋和落凡二人,隐藏在夜色风雨中的敌人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件随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鞋底踏浅泊的啪啪声,利刀缓缓抽出刀鞘的摩擦声,数百名脸色肃然的江湖汉子从巷内从亭后从宅侧走了出来。 算死草老宋和落凡站在离破败小亭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从四方涌来的黑压压的人群,宋晓晓微微一笑,没有问身后少年怕不怕这种无趣问题,抬起手臂摸了下脸上的雨水,指着人群中间一名微胖的一名中年人说道: “这个人叫李老爷,是南城的当家,他身旁的那个光头叫张铁头,李老爷是张铁头的大哥,张铁头据说是二皇子的人”。 随着青衫中年男子的一抬臂,雨夜围击的人群骤然一阵骚动,站在前排向自家老大展示悍勇的汉子们表情微僵。 下意识里齐齐后退一步。落凡站在他身后,静静的府着这一幕,大致了解了长乐帮在都城黑夜世界的地位,了解了这些江湖人士心中,算死草老宋这五个字拥有怎样的威摄力。 黑暗世界中的皇帝同样也是一名君王。 宋晓晓笑了笑,没有出言讥疯对方,指着东侧的一名瘦高个说,西城主事,手底下倒有好多位汉子,平日里,我手底下倒有好些兄弟与之亲近。 紧接着他望向亭后站成一小圈的人群,微微皱眉道:“那些都是夏候的人,平日里仗着夏候的关系,下手极没规矩,我极为厌憎。这些都是从城门军上退下来的,手底下有些真功夫,我自然不是怕他,只是平时给些颜面罢了。更麻烦的是,我管的那几条货运路线,向来不给他们上贡,所以城门军对我很有意见,把他们都杀了,不知道城门军那边会不会愚蠢到继续闹事。” 夏夜风雨之中,数百名都城黑道人物,聚集在风波亭的周围,就是为了围杀他这位都城第一大帮——长乐帮帮主,都城中的黑夜皇帝。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他却极温和的向落凡介绍今夜来了哪些人物,无一遗漏,显得格外有耐心,或者说倍有信心。 落凡压低声音说道:“玩介绍可以,但别介绍我啊,这些可都是都城黑暗社会中的大拿,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我在都城怎么混啊? “过了今夜,这些人既便没有被杀光,大概也会被杀破胆。”算死草负手望着黑夜中的人群,平静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怕他们。” 落凡撑着伞,看着他背影,很认真的解释道:“我不怕杀人,但我怕麻烦。” 就在伞下二人轻声交谈之际,雨夜里的人群终于忍受不住对方这种视都城英雄为无物的羞辱。几番商议后,强行推出南城李老爷为代表说话。 眼下虽然看着算死草老宋是必然毙命的下场,但未亲眼见到此人闭眼,依然没有人敢在对方面前放肆,南城李老爷也是如此。但此时他的人最多,平日里又被长乐帮压得最狠,不出面怎么也说不过去。 “解粮,移库,军部后勤支援,户部库房外围看守,咱大秦最挣钱的暗活,这些年全部都都让你长乐帮霸占了,连一点清汤都不拿出来分润众家兄弟,圣天子在位,这世间真有这样的道理吗?”” 南城李老爷冷冷看着宋晓晓说道:“你应该很清楚知道什么叫犯众怒,以往众家兄弟看你长乐帮的经年老字号上敬你三分,既然眼下朝庭都要收拾你,你却依然油盐不进,那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混江湖的人文化水平自然不高,所以他们翻来覆去也就只有这么这句话,早些年我需要亲自出面与人谈判,这种话听得实在快要起老茧。” 宋晓晓站在伞下,看着侃侃而谈的南城李老爷,微笑轻声说道。他这些话自然不是说给对方听,而是说给身后的落凡听。 南城李老爷见他如此轻视自己,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重重一顿手中的拐杖,喝道:“长乐帮号称三子青衫,但你我都清楚,敢为你作亡命之战的不足二百来人,现如今,你那最能打的几个兄弟全部被贵人镇压在军中,今夜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脱身?” 宋晓晓看着他微微抽搐的肥脸,展颜笑道:“这些生意,我霸着这么多年,自然是我有霸着的资格。不管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能力霸着这些生意,甚至这些生意放在你们面前,你们都不敢吃。” “你们也不用试探我有没有后手,我可以告诉你们,长乐帮兄弟没有一个会来风波亭四周,赵老四没有出现在这里,你们难道不感到奇怪吗?不用奇怪,他和兄弟们己经去了你们的家,南城,东城,还有你们,想必此刻,你们的外宅己经开始不清静了吧。” 随着这句话响彻破旧小亭周遭,雨中人群顿时变得更加骚动。他们在这里围杀宋晓晓,一直派人跟着,哪知道,宋晓晓是拿自己做诱饵,把他们诱在此间,却又把长乐帮剩余力量都派出了他们老巢。 “祸不及妻儿””城门军退下来汉子厉声喝斥道,“宋晓晓你欺人太甚。” 宋晓晓面色微寒,旋即摇头说道“你们都在我家门口围杀我了,如果我不是提早把家中人口散走,这算不算祸及家宅,不过你们放心,我不打算把你们杀死在你们自家门口,让你们父母妻儿伤心欲绝。” 略一停顿,他看着众人平静的说道:“不过今夜后,你们别想还在都城内有家。” 别想还在都城内有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场间众人脑海中顿时出现很多画面——算死草老宋这五个字就是信义保证,他说不动众人亲眷便肯定不会动——然而微寒雨夜,家中老父老母病妻幼儿被人粗鲁地赶出家门,紧接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宅院铺子被那些乐乐帮的青衫汉子变成废砾,谁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南城李老爷肥脸再次抽搐,手下撑着的雨伞没有遮住所有雨水,这一抽搐竟是把肉上的雨珠弹出去了几颗,他寒声说道:“没有宅子可以再起,而人死了没办法重活,只要杀了你算死草老宋,江湖从此不一样,整个都城……就是我们的!” “都城永远是皇帝陛下的。”宋晓晓微嘲一笑,低头看了眼腰畔的佩剑,抬头展颜露出令人心折的一笑,说道:“说到杀死我,你们见过我出手吗?” 他身后的落凡收拢油纸伞,随意扔到脚下,右手上举伸向后背斜指雨云的长枪。 宋晓晓缓缓伸手握住腰畔剑柄,就在修长手指与沾着雨水剑柄相握的一瞬间,只见他身上那件青衫微微一振,无数雨滴被弹落成细微水粉,如迷濛的雾。 温和微笑的中年男子骤然变得杀意凛然,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周那些凄寒雨丝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摇晃倾斜沉默避开,再没有一滴敢上那一身青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