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那些依偎在一起的人,白落裳突然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可怜。 如果一个人已经活得不再像人,那么他的存在无疑就是一场悲剧,这样的悲剧只有到真正死亡的时候才能得到解脱,但是又有多少人敢为了解脱就轻易赴死? 说到底,任何一个人都会畏惧死亡。 生不如死,又不敢赴死,才是一件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事。 “是不是很惨?” 突然,一个人哑着声音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活得实在是可怜。” 白落裳惊讶的回过头,定睛一看,才看清说话的是一个裹着黑棉袄,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中年男人。他颤颤巍巍的卧在那里,身体卷曲,背对着白落裳。那人的双臂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不过因为他背着身体,所以没法让人看清楚。 那人哑着声音道:“我们活得简直都不像人。” 白落裳下意识的走近一些,才看清楚被那人抱在怀里的,居然是一具骸骨,森森的白骨。 那人一直埋着头,将额头抵在尸骸的头骨上,一副很亲密的样子。 白落裳不禁被这个人几近疯狂的怪异举止吓得说不出话来。 任谁看见一个活人抱着一具尸骨,都会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白落裳吞了吞口水,惊讶的看向赭绫,惊讶的道:“这人……这人是……” 赭绫摇摇头,没有说话,但神情看起来有些伤感。 这样的情形除了给人惊惧,还令人伤心。 如果这具尸骨对这个人不是非常很重要,如果这个人不是已经疯掉,他又怎么会这么亲密的抱着尸骨,久久依偎? 那人忽然抬起头来,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直直的盯住白落裳,悠悠说道:“你以为,我们还算不算是活人?” 待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后,白落裳吃惊的往后退了两步。 这哪里还像是一个人,如果不是还有一层干瘪的皮肤包裹着,他与他怀里的那一具骸骨还有什么差别? 白落裳感到十分不舒服,摸了摸沉闷的胸口,他干脆撇开头不去看那人。 那人又低下头,抱紧怀里的骸骨,沉声道:“我们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我们是活死人,是没有死成的死人,是想活而活不成的活人。” 这话听起来十分绕口,但是白落裳却听明白了,所以他也忍不住感到有些难过。 一个活人,如果已经活得不再像是一个活人,那么他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死掉的死人。 那人脸上斑驳的皱纹,深刻着凄凉的岁月,也向世人说着他所承受的寂寞而痛苦的生命。或许对他而言,死正是一种解脱。 白落裳突然有些害怕,他不敢再去看这个人。 “你觉得他的样子很可怕,对不对?”赭绫低声问道,口气听起来带着一些讽刺。 白落裳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他也是生病了?” 赭绫道:“没有错。” 白落裳又问:“他生了什么病?” “不知道。”赭绫冷冷的回答,“总之他们就是生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如果再不看大夫,也许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所以你要两千两银子,就是为了给这些人看病?” “没有错。” 白落裳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面目莫辨的女子,看起来非常可爱,善良的女子看起来都非常可爱。尽管她之前是想要杀白落裳,可是现在白落裳已经知道,这个女子之所以和他动手,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想要拿到钱给这些生病的人找大夫。 白落裳的宽容被赭绫轻易的察觉到,于是她双眉一垮,忽然哭了起来,“对不起,我昨天对你做的事情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真的是需要银子。当我听见那两人谈起你的悬赏令的时候,我猜突然想到用你的性命去换赏银。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对不起。” 白落裳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掉眼泪,见这女子一哭,他就乱了,“你别哭呀,我又没有说什么。你要银子,我下山之后立刻就想办法给你凑出两千两银子,行不行?” 赭绫抹着眼泪,“可是,我不知道两千两到底够不够用?” 白落裳盯着她。 赭绫一边抹眼泪,一边啜泣道:“你看这里老老少少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需要看大夫买药,若是两千两银子不够的话,到时候我该让谁放弃治疗的机会呢?” 白落裳无语的看着赭绫,“那你觉得多少银子才够用?” 银子,当然是再多也不够用的。 赭绫埋下头,低声道:“如果能有四千两的话,应该也就可以了。” 白落裳苦笑,这四千两,就算让他去偷,他也偷不来呀。四千两,那可是足足四百斤重的银子,凭他一个人的力气扛,也扛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赭绫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就皱眉道:“你不是很厉害的大盗吗?难道连四千两也没办法弄到手?” 白落裳苦笑道:“就算是去偷东西也需要一个非偷不可的理由,不是吗?” 赭绫咬牙道:“救人性命,难道不算是理由?” 白落裳叹气,“可是被偷的人也该有被偷的理由。” 赭绫不高兴了,她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被偷的还需要有一个被偷的理由。 白落裳见赭绫有些不高兴,就解释道:“就算是偷东西,也不能见谁都去偷。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盗亦有道,我也不能谁的钱都会去偷呀。若是不分对象,不讲道理的就入室行窃,那岂不就是蝇营狗苟的鼠辈之贼了吗?” 赭绫用力的瞪了白落裳一眼,这偷谁的东西不是为偷?既然是偷东西,不管是偷谁的,实质有什么区别?偷穷人的东西是偷,偷富人的东西难道就不叫做偷了吗?偷好人的东西叫偷,偷坏人的东西就不叫做偷了吗? 赭绫越想越觉得白落裳的话很可笑,然后她真的冷笑起来,“难道你们做这一行的也有江湖规矩吗?” 白落裳点头,“不管做哪一行,都是有规矩的。” 赭绫懒得和他废话,“那你去找有钱人下手,而不偷穷人,不就行了。” 白落裳又叹了一口,道:“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找有钱人下手?” 赭绫冷笑道:“你们不都常说‘为富不仁’吗?有钱的人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人,偷他们的东西,也算是劫富济贫。用他们的钱财来救这里的人,也算是他们的功德。” 白落裳突然发现,这个说话毫不讲道理的女子,嘴巴还真是厉害。 虽然心里并不很赞同赭绫的话,但他还是点头表示同意。因为他实在是可怜那些人,看着他们生不如死的样子,白落裳也觉得那些有钱人的银子拿出来救人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