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挂,春日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山顶的木屋房,空气中有不知名的花香,细闻起来有甜甜的味道。 年轻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打开信件,逐字逐句仔细看着。独臂的苍老汉子静静靠在房门上,小口小口地饮着酒壶中的劣酒。 院中一片安静,只有山林中不时响起的杜鹃啼叫。书信上,一行行娟秀字体让读信之人如见写信人: “卿童吾夫: 幼薇憨蠢,你我夫妻二人,相依相偎眨眼竟已近半载。境遇万千,光怪陆离,窃以幸甚。 其实,我至今也不太知道,昔日相逢,我为何有勇气站在你身旁,横眉对权贵;更不敢相信,幼薇上半生做了何事,积攒无数福缘,换得与你的那一次见面。 我的一生说不上不平顺,恰恰相反,应当算作尽是波折。只有在与你相遇之后,哪怕各种事情不算少了,却始终得了心安。只要有你站在身旁,牵住我的手,幼薇便能觉得,万事都不怕了;人间冷暖,我也皆可不管不顾;世态炎凉,勾心斗角,也再不用置身其中。到后来,我的世界就只有一座青山,几间木屋,不必多操心的柴米油盐,就只在这你为我画出的一方温暖天地。 我第一次有了归属啊,因为我能告诉自己,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但是,我也知道,幼薇的这条性命,在让你不断付出代价。 我必须要选择离开了。因为,就像你爱着我那样,我也在爱着你啊。换成是你,你会允许幼薇用自己的性命换你的性命吗?不会的,我们都不会。 离开一事,我与西门前辈说过了,既是在你回来之后,也算与前辈商量了,更不是任性之事,不算违背你离开前对你的诺言。当然,这一次是幼薇咬文嚼字耍无赖了。你无赖了那么多次,在与我同死这件事上还骗了我一次,我也任性这一次,不算过分吧? 离开前,西门前辈把一切事都与我说了。不要怪西门前辈,更不准对他发火。西门前辈因为九曲郡的事一直跟在我门身边,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这一次给你护阵甚至……总之我离开这件事,与前辈没关系,以死相逼,他拦不住我。 同样,卿童,如果你来追我,也只能追回去一具尸体。 请你放心,幼薇没有放弃这条命的意思,幼薇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在这个时间里,也要辛苦卿童了。你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完成剩下的四件事,很努力地走完你的成仙路,我一直都相信,你能够做到。到你完成这些事的时候,你或许就有办法来救我了。 对了,我已经认西门前辈为义父了。你如果拉不下脸,一切照旧就行了。 最后,作为妻子,也想再嘱咐你一些事情。卿童,你总觉得你拖累了身边的人,伤害了身边的人,但其实你身边的人从没有这么觉得啊。以后不要再逃避了,你有一身本领,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还有很多人你可以去帮助。与我一起躲藏在这大山里,逃避一切的你,可就配不上做我的盖世英雄了。 我的盖世英雄,他的名字应该传遍整片大陆,以至于我在这 片大陆任何一个角落轻轻呼唤他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充满敬仰地望向远处。 所以,请好好活着,完成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吧…… 卿童,请记住,你不是灾星。最起码,我就是那个证明啊。遇到你之后,我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快乐。 我不怕你,我很爱你。我也很庆幸,自己被你爱着。 就这样啦那,我走了。” 年轻人坐在桌边,良久无声。他发了很久的呆,终于开始小心翼翼地将信件重新折好,收起。他望向远处,日光很温暖,可惜没办法和她一起晒这大好的阳光了。这一别,真的只是生离吗?枫卿童心底发冷,眼神空洞: “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离开了我,你活不下去的啊……” 他心头压抑得格外难受,只能咬紧了牙关,靠在石桌上捂住又开始刺痛的贯穿伤口。 “你也应该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活着根本没什么意义……” “真是狡猾啊,说什么成仙路,说什么盖世英雄,你小小的愿望只是让我独自苟活下去,是吗?” 西门隐驼着背,慢慢走到身心俱疲的枫卿童身边,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他也有些怅然,叹道: “没办法的……月有圆缺,人有热÷书散……” 枫卿童收起信件,吐出口气,面色慢慢恢复。 经过西陲山一事,枫卿童的气质中,更添了一丝阴郁。 “前辈,只能麻烦你,去追到幼薇了。” 西门隐摇摇头,面色苦楚。打开酒壶,又饮了口酒: “那丫头以死相逼,神色决绝。我强行把她追回来,不是好事。” 枫卿童将封存在信件中的那柄金色小剑重新挂在腰间: “不必追回来,请你找到她,护住她的安全就好。” 枫卿童遥望北方: “韩家……西门,如果有一个地方有可能救下幼薇,那就只有韩家了……” 西门隐皱了眉头,看到枫卿童怔怔望向北方,试探问道: “镇北辖境?” 枫卿童点点头。 “可我不曾听说镇北辖境有哪一门疗伤圣手是韩姓啊?” 枫卿童抬手虚握,挂在床边的落云长剑早已通灵,笔直飞向枫卿童的右手,被枫卿童一把握在手中。 “只麻烦西门前辈带幼薇前往万军山,与山里的韩先生说,枫卿童昔日曾救白令君一命,请他务必全力救下幼薇。” 虽然知道,鱼幼薇的身体是本元受损,再厉害的神医也不可能有办法。但同时,鱼幼薇的身体毕竟是因为中毒才到今日地步,天下用毒,枫卿童不信有能超过韩家的。让鱼幼薇居住在万军山,更是比在外面四处流浪要安全千倍万倍。 枫卿童面色纠结,道: “若韩家护不住幼薇性命,也请前辈务必通知我去见她最后一面。这件事于我,意义太大,请前辈一定答应。” 西门隐点点头:“男女痴情事,我也都懂的。” 枫卿童又吐出一口浊气,忽的将手中长剑翻转,两手捧住,跪倒在西门隐面前: “西门前辈,好不容易跻身神器的碧雪剑毁于枫卿童之手。我的这柄落云佩剑,虽然无法再次认主,也就无法与前辈心意相通,但毕竟也是神器,请前辈收下!” 西门隐一怔,没想到枫卿童来了这么一出。他弓着身子,轻轻敲了敲这柄雪白的长剑,满脸笑意: “给我了?” 枫卿童点点头,语气坚定: “是!” 西门隐脸上笑容越来越夸张,连说三个“好”字,但说完,却已是怒极难遏,破口大骂: “你枫卿童,难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你我初见之日,谁说剑客手中,剑皆有灵,不可随意离手?!今日倒好,自己的佩剑竟然要转手送人?就因为自己的那点愧疚?老子都说了,我这伤不怪你,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也是我自己愿意,你都当了耳旁风?!我西门隐天资远不如你,修为不顶事,剑法不精妙,我的话你也真就一句都听不进去?!” “越活越混蛋!怪不得丫头要走,你这心气,看样子是连剑客都不当了?!” 西门隐气得面红耳赤,一跺脚,怒吼一声: “老子有剑!” 一柄或许连法器都不如的残兵从山下木屋破顶而出,光华黯淡,却也从山脚到山顶,划出一道光痕,落入这独臂中年人手中。 断剑入手,西门隐浑身气机一变,并不是说强大了多少,但那股剑客气韵却会让同样身为剑客的枫卿童肃然起敬。 “老子一生,就只有这一把佩剑!” 枫卿童沉默着站起身,低下头,没有多解释什么: “令前辈失望了,对不起……” 西门隐转过身,像是不想看到枫卿童这副样子。他将断剑别在腰间,端起酒壶喝着酒,顺势举起酒壶摆了摆: “找丫头去了,走了!” 枫卿童望着那个晃晃悠悠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 “前辈,卿童能为你做些什么?” 独臂男人停了步子,拿酒壶蹭了蹭脑袋,伫立良久,叹出口气: “名剑大会,总还有些放不下,可惜剑折了,也没那心气了。” 他仰起头,狠狠的灌着酒,终归是个遗憾。 “随你心意,不必强求。” 有些驼背的那一袭暗淡青衫,背对枫卿童,在下山路上渐行渐远。 枫卿童怀中揣着那封信,腰间的金色小剑微微亮起,身后是早有了感情的木屋,脚下是属于三个人的山头。白衣年轻人眼眶泛红,执剑单膝跪地送行,轻声道: “义父,多谢……” …… 良久,再不见西门隐身影。枫卿童站起身,望向手中长剑,似乎看到了另一个长辈的身影。他神色惘然,愧疚低声道: “师父,徒儿让您费心了……” 离家已久又要离家的年轻人仰头望向天空: “您为了我,还未飞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