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山,黑衣少年闲来无事,依旧坐在棋盘旁边静静打谱。旁边,一位绿衣小姑娘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双手撑在膝盖上,托起小脑袋一动不动的看着。 小姑娘粉嫩玉琢,一双眼睛尤其又大又亮,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喜欢发呆。但自从遇到他,她只喜欢发呆的时候,视野所及的那个“他”。 水玦一人下棋,不出所料,手下白棋再次惨败。水玦伸了个懒腰,望向那绿衣小姑娘,眼神温和: “雪儿,你该回山主那里了。” 戚雪摇摇头:“不打紧,我爹今天下山有事的。” “那也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这么晚还呆在我这里,对你名声不好。”水玦在那夜从听涛阁后山离开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沉默寡言的他,现在变得阳光开朗许多,言语柔和,谈吐之间令人如沐春风。 戚雪嘻嘻一笑,半点不害臊:“我爹说,别的山头不要久留,偏偏孤男寡女的清心山,他不管我的。” 水玦也不再强求,招手让绿衣小姑娘来到棋盘前,嗓音温醇: “来,教你打谱。” 戚雪欢快坐在水玦对面,一看桌上纷乱的棋子,有些羞赧:“我笨的很,你知道的,不许骂我。” 水玦无奈摇摇头,满脸宠溺,嗔道:“你哪里笨了,分明不上心。” 戚雪吐吐舌头,也不反驳。 她确实对下棋半点兴趣也无,套路定式什么的,更是觉得乏味无聊。对于死记硬背一类事,她向来是深恶痛绝的。 今日此时,若是换个人拉她下棋打谱,她怕是直接就赏几拳了事。 但一旦这个人是水玦,便又是一番光景了。戚雪乖乖坐好,认真听着水玦讲些,她平时听一句就要脑壳疼的东西,甘之如饴。 水玦于是开始用心讲解自己刚刚的心得体会,将棋盘棋子来回搬弄,如此这般复原刚刚的战况。 些许时间后,他微微停顿,抬头一看,那傻丫头原来一直在盯着他,想必又是没听进去半点。 水玦也不恼,更不强求,低下头去,继续自顾自复盘。虽然不能指望戚雪有什么见解,但自己一个人,以旁观者角度这样重历一遍脉络心境,依旧是有好处的。 话已经讲完,水玦微微抬头,戚雪依旧坐在对面,没有起身的意思。他不自觉笑出声,站起身来,戚雪这才一惊,一个不疼不痒的脑瓜崩已经弹到她雪白的额头上。 她也跟着站起身,半点不恼,嬉笑道:“讲完啦?厉害的厉害的!” 水玦佯怒,满脸委屈:“你拉倒吧,肯定又什么都没听进去。” 戚雪正色道:“真心的,”她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凌阙哥哥很厉害!” 吴凌阙,水玦在奎山时的名字。 这已经改回原名的黑衣少年点点头,而后笑意真诚:“还是雪儿更厉害的,没有你,我也活不到今天。” 戚雪脸上笑意更盛,自己是凌阙哥哥的救命恩人,这一点,就是她能在清心山这边无法无天的资本。 但而后她脸色又有些黯然,想起了在荒虬岭一座不知名小山中捡到水玦时的惨烈场景,就笑不出来了。 水玦看出她的心事,走上前轻轻牵住她的手: “没事的,都过去了。我如今若是废人,戚伯伯也不会让你和我接触。我的未来,还未有定数呢……” 戚雪乖巧点点头,任由水玦牵住她的手,但还是有些气愤: “把凌阙哥哥伤成这副样子的人,全都罪该万死!” 水玦点点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目光深沉,喃喃道:“确实罪该万死。” 凝视片刻,他转过头蓦然一笑,重新望向身边的戚雪,眼神温柔: “走吧,送你回家。” 戚雪欢呼一声,开心点头,而后更是自顾自拉着水玦,径直往清心山白玉石台和各色楼阁后方的断崖处跑去。 水玦被她拉着,哭笑不得:“你就这么喜欢它?都要比过我了。” 戚雪哈哈大笑:“大黑子可是你救命恩人,你吃个什么醋?” “它可不是人。” 清心山不大,水玦被戚雪拉着腾空而起,也就一会儿工夫就来到那断崖。 戚雪松开水玦的手,两只手拢在嘴边,以便声音传得更远些。她深吸一口气,冲着崖底一声大喊: “大黑子!” 崖底响起戚雪清脆的回声,短暂寂静后,一道黑影如闪电一般从山崖之下直线冲上! 云雾瞬间冲散,一只黑色巨雕冲天而起,一声高亢鸣叫如同凤鸣,那天生的天空霸主在高中之中盘旋一周,双翅展开足足两丈多! “阿龙!”水玦微微招手,那巨禽慢慢盘旋,缓缓略下,最后收起双翅落在二人身边。周遭一时间气浪翻涌,戚雪又轻轻将水玦的手拉住。 水玦会心一笑:“我还没那么脆弱的。” 戚雪像是没听到,甜甜笑道:“我差点被掀翻了呢,拉下凌阙哥哥,嘿嘿。” 水玦将她的手握得紧些: “哈哈,走吧。” “嗯嗯。”戚雪点点头,拉着水玦的手,二人飞身坐上那巨禽身上。黑色巨禽羽毛自行将二人稍稍护住,又一次冲天而起。 戚雪坐在它的颈上,想要环抱它的脖子,水玦护在身后。他轻轻拍拍“大黑子”,提醒道:“以后别这样长啸,我们的身份,虽然最重要的几方都已经清楚,但以前的那些烦人的小仇家,还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那只奎山特有的仰龙雕轻轻啼叫一声,示意知道了。 戚雪坐起身,替她的“大黑子”说话:“没关系的,现在你在清心山,周围都是我们荒虬岭的人;就算有人来寻仇,也绝对有来无回!”小姑娘又面向前方,抱紧那巨大的禽鸟,开心道: “大黑子!叫上几声没关系的,别憋坏了,哈哈。” 水玦摇摇头,有些无奈。而后便直接岔开话题,打趣道:“‘大黑子’,亏你想得出来,还是叫它‘阿龙’吧。” 戚雪撇撇嘴:“你不知道,它把我引过去救你的时候,一团黑乎乎的,吓人得很。叫它‘大黑子’再合适不过了。” 水玦哈哈大笑:“随你随你……” 那日水玦能离开听涛阁,其实也是这奎山最后一只仰龙雕的功劳。与他一样,是奎山最后的火种。 当年水玦加入听涛阁,其实是云起道人找的他。当时他身负血海深仇,一心想要报仇,自然看不上云起道人的修为。但云起道人确实是个妙人,看出了他的身份,设法将他留下了。 那时,他自己刚刚窥星境,身边的仰龙雕同样处于幼年,只能任由云起道人带回山门。莫名其妙行了拜师礼后,云起道人和他打了个赌,说会用他在听涛阁的日子,让他转变一心报仇的执念,让他认清善恶,解脱出来。 刻意沉默寡言的那几年里,他隐隐感觉得到,自己确实在改变。本以为老人会赢,结果,果然还是…… 在听涛阁修行的日子里,为了隐藏身份,水玦便让这最后一只仰龙雕栖息在听涛阁后山崖下,这件事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知道。因为仰龙雕成长方式独特,这些年,虽然它的块头稍稍变大了,但实力依旧不强。 水玦抚了抚仰龙雕的羽毛:“不顾一切的强大,才是奎山人,应该有的路。在江湖里,如果没有力量,一切都是泡沫……” 如果仰龙雕在那几年里得到补给,成长起来,听涛阁一战,他不会打得那么惨烈。 而且说到底,他自己,也没有成长起来。那几年明明掌握了奎山秘法,却弃之不习,转练听涛阁功法……在现在的他眼里,当年的自己,真是个傻子。 “不顾一切变强……” 水玦语调平静,但身上的气势,却在悄然转换。他自己就恍若那棋盘上无用的孱弱白棋,正在一点点,变作杀伐果决的黑棋…… 仰龙雕感受着主人的变化,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格外兴奋。骤然间,这只如同一大块乌云的巨禽瞬间穿透云层,在最高的天空之上,无所顾忌地一声长啸! 戚雪感受着水玦身上冰冷的气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她没觉得什么不对。凌阙哥哥温柔的一面她自然喜欢,但这冰冷的一面,她同样喜欢——或者说,更加喜欢…… 荒虬岭本就: 亦正亦邪。 等那股冰冷气息渐渐散去,戚雪好奇道:“真像传闻中的一样,仰龙雕也是奎山秘法的产物?” 水玦并无隐瞒,点点头: “仰龙雕并不是一个品种,严格意义上,它们孵化时也只是普通的鹏鸟。真正让他们变强大的,是修行之人的灵气。用奎山秘法牺牲修行之人,将他们的灵力榨取用于鹏鸟的成长,才有了仰龙雕。也正是这样,大部分仰龙雕为了强大,极具攻击性,这也是当年奎山覆灭后,仰龙雕同样被铲灭的原因。” 戚雪点点头:“有些穷凶极恶的家伙,直接死了毫无价值,能利用上,其实挺好。” 戚雪是善良,她会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更是对旁边的人始终保持和善,在荒虬岭,更是一位人尽皆知的小菩萨。 但是,她身上流着荒虬岭霸主戚敛的血。 她不傻,更不是善意泛滥的小孩子。她见过的生死,比门中许多成年人还要多。一旦被她认定,确实是应该去死的敌人,她杀人的手段,半点不会少了…… 所以,在正道眼中,这种汲取人灵力的修行法门是邪得不能再邪的歪门邪道,在她眼里,则就是一门十分神奇的功法。 对于无辜者,她始终心存怜悯,哪怕是小动物受伤了,她依旧会十分心疼。但对于敌人,哪怕就一点点惨死在她手下,她的内心,依旧如同古井。 水玦和戚雪不约而同的,都有正反两面。 夜色中,那只巨大的邪异鹏鸟,载着这样的二人,缓缓飞向荒虬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