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郡的风景清秀雅致,民宅白墙黑檐。却又与雪国的白墙黑瓦,竭尽全力保留阳光的温度不同。楚郡的建筑高低互现,清溪石桥。作为曾经的一方诸侯,自然有些自己的文化与欣赏。与大唐别处的壮阔风景,有着很大的差别。 楚郡诸阀的庄园,都设在丹阳,为首的屈氏庄园,占据着江畔最美的一段石岸,和最清秀的一片山林。 楚郡地处南方原野,山林虽秀,却远远谈不上险峻。 屈园深处的小楼里,几名老人贪婪的享受着窗外射进来的暖阳,似乎要为那在阴暗处度过的大半生时光,找来一丝平衡。 屈生把热毛巾递给身后成为族长,刚从郢城回来的儿子。看着椅中那几名皓首老人,叹息说道:“上天垂怜,在我们死之前,终于能够等到这场变局,也不至于像前辈们一样在遗憾与叹息中死去。” 其中一名老人平静说道:“先祖们以一腔热血发下大愿,楚虽三户亡唐必楚。我辈心志,早在出生之时便已定下,各族祖训,时刻未忘复国之事。如今奋起发难,有些细节,仍须好生斟酌。” 屈生平静说道:“军机要务,自然有族中的孩儿们去执行,我三姓在楚郡发展多年,断然不会出任何问题。” “屈兄所言甚是。然则三族子弟乃至依附我三族的其他名门之后,在长安城中为官求学者众,如今我楚郡自立,李家断然不至于让我们有机会接他们出城,这……该如何应对?” “唐王之所以信任我们这些老头子,除了认为我们楚人承受不起临时转向的撕裂,便是认为我们舍不得那些族中的血肉。” 屈生淡然说道:“然而他不知道,我楚国百姓,从百年前国破那一刻开始,便一心一意想着复国,根本不是临时转向。而他也完全想象不到,为了完成复国大业,莫说那几百个族中子弟,即便是死再多的人,我们楚人也在所不惜。” 看着那几名皓首老人复杂的神情,屈生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也不用提前便开始伤感,只要战事进行的顺利,我楚国大势铸就。李家为了日后的打算,说不定非但不敢对我们族中子弟痛下杀手,甚至还要好好供养着。而且这一次那个李世易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御驾亲征,跑到南荒去了,这岂不是天欲助我成事?那李世易夹在我们与圣教之间,长安城里的贵人们想拿我楚郡子弟开刀怕是也得好好想想。” “只是战事真的能够顺利进行吗?” “圣教筹谋多年,唐人骄横奢浮,如今燕国覆灭,雪国南下,秦国的尸潮也翻过雪山跟雪国人合到一处,葫芦谷再如何艰险,尸潮一到,填也填平了。秦国水师操练一年多了,也到了他们问鼎中原的时候了。只要我们楚郡大开方便之门,无当圣教与南荒妖兵挥师北上,且不说唐国会否灭亡,长安城便再也无法对我们颐指气使。” 屈生说着又看向了另一位年轻人,抬手施了一礼。 “熊氏后人终于可以再延国祚,我等老朽及依旧忠于大王的楚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年轻人慌忙还礼。 一个姓氏,一丝血脉,可以让人敬,却不足以让人畏。他知道自己只是这些人找来的一面旗帜,当然不会妄想这些人会对自己有更多的付出。 …… …… 楚国的历史,要比世间绝大多数国家都要绵长,在千年之前,熊氏的祖先更是可以追溯至皇帝一脉。 依凭着宗族礼法,传统信仰,楚人保持着强大的凝聚力,而楚郡更是被三大门阀经营的铁板一块,无论长安城怎样试图分化剥离,都只能触及最外层的存在,而无法深入到楚地的核心地带。 如今的楚郡及郢城,从城守到地方将领,再到那些中低阶官员,不是诸阀子弟,便是与诸阀有利害关系的人。 就连长安严厉看管的府军,也被楚郡门阀渗透的非常厉害,这也不能怪长安城的大人们警惕性不高,地方招募兵员,自然是楚地的百姓应征居多,而楚郡的百姓与其说是唐人,还不如说是诸阀的下人。 所幸南路边军一直牢牢的掌握在李家的手中,这支强大的战力若不是跟着李世易去了南荒,而是依旧驻扎在楚郡的土地上,估计楚郡的门阀们在反叛复国时也要好好的考虑考虑。 随着时间的积累,那些不起眼的普通基层官兵,熬着资历,攒着战功,渐渐升到了相对重要的位置上,虽说军队的高层主官,依然是全部由长安任命,由别处调来。但作为基础的中下层则已经无法摆脱门阀们的控制。这些主官的权利早已经被架空,在楚地与长安相安无事的时候,门阀们丝毫不会露出一丝破绽,而当他们决定倒戈的时候,那些长安调来的人,才发现自己已经孤掌难鸣。 天启十八年夏,门阀们筹集的粮饷已经随着唐王的大军进入南荒。 北地的雪国还在慢慢开化,南方的楚地则是阳光明媚,花红柳绿了。 郡守在郢城召集诸县官员,商议继续筹集粮饷,配合王师,抵御南荒妖兵与纠察境内细作的重要事务。 大唐以法治国,各司府衙官员都准时到来,哪有一个敢迟到。 几番商讨过后,一个郢城府军里的屈姓裨将,面带微笑走了进来,郡守府的大门随之关闭。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身为地主的郡守怒问堂下的小小裨将和那几个门房在搞什么。 钟大俊挥了挥手。城守府里响起暴怒的斥问声,兵刃出鞘声,刀斧着身声和痛苦倒地声。 鲜血染红了地面,甚至在门框的缝隙里也潺潺的向外淌着。 几乎同时。 楚郡诸姓,以犒军的名义,走进了各处府军主将的营帐。随行的杂役,自然是诸门阀培养招募的高手。 …… …… 大唐以武立国,当初强大的楚国尚且不敌,实力的对比自然是一目了然。即使是如今唐王仁厚,给予了门阀们极大的信任。掌握先机的楚郡诸阀再如何势大与筹谋,也依然不可能把忠于朝廷的官员和军中将领一网打尽。所以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在郢城,在楚地上,暴发了很多场战斗。 那一天,数十位主官或被毒死,或被刺身亡,更有力战不敌含恨而去的。而事后,还有数百名大唐官员被斩首,忠于大唐的府军从主将到辅兵,死了一千多人。 叛变这种事情,一方筹谋隐忍等待数百年,一方毫不知情,那么胜负之势早定,唯一可能影响结局的,便是民心。 楚郡的民心很复杂。 身为亡国之人,他们对长安城没有任何好感。他们习惯了旧国的诸姓门阀,他们才是真正的天,拥有悠久历史与文化的楚人,对于别的州郡唐人,有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轻蔑感。 但毕竟在大唐统治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当唐人当了这么多年,在大唐强壮的羽翼下和平了这么多年。当大唐在大陆的中心站稳脚步,当大唐的铁骑踏破一个个骄傲大国的来犯之敌,当大唐冲出北岭将一个大国生生打成二流国家。他们无数次共享过大唐的荣光,以唐人的身份在大陆上行走,并且为之而骄傲。 现在……却要叛出大唐?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楚地子民,甚至包括一些年轻的想要建功立业的诸阀子弟,都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情,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画面。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发出自已声音的时候,他们苍老的祖父、严厉的父亲,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把他们拖回族祠,令他们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开始讲述很多年前楚国亡国的悲痛历史,声泪俱下的怀念着旧日的荣光。 年轻的楚人,对那段历史没有忘记,但他们更爱大唐的活法,他们更爱做一个骄傲的唐人,所以父辈们的话,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力量。 然而他们这些后辈又能做些什么?难道他们能举起手中的刀剑,砍向自已的亲人? …… …… 大唐天启十八年夏。 燕国亡了。 雪主带着自己的军队和燕地后期补充甚慢但依旧放眼望不到边的尸潮来到了葫芦谷。 秦国尸潮也到了葫芦谷外。 南荒凤族遭遇变节,吉凶难料。 魔教或者说截教又在南荒让十绝阵重现于世。 秦国的水师也有了动作。 楚郡叛变。 唐王在南荒前是妖兵后是叛军。 楚郡的叛乱让大唐门户大开,让准备多时的妖兵都涌进楚地,向着长安的方向进发。 大唐战力最高的四路边军除了东路的一半人马哪个也抽不出身来,但谁知道齐国方向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人间有夫子,但他出手则那无当圣母也要出手。 更有消息,截教的那位圣人将要回到世间。 占据大陆中央宝地的大唐,要同时面对三个方向上的攻击,而这些由无当圣教整合到一起的力量,比之之前击败过的那些所谓联军也强大了不止一层。 大唐,似乎已经注定要灭亡。 而这个时候,南荒的芦棚里争吵声也鼎沸到了极点。 有没有眼尖的同学找到来处的?我特别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