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鱼心中惊疑,未免起了好奇之心,沉声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叨扰了。”当下缓缓移步,一步步走过去,打眼一望那人,只见他一身白衣,头戴方巾,书生打扮,年约十七八岁,面容俊美,轮廓分明,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 江鱼端详那人,隐隐觉得有几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却一时想不起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人看江鱼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脸上似乎红了一下,低下头,低声道:“兄台请坐。”一边说着,一边提起酒壶,往酒杯里倒酒。 江鱼往桌上一看,只见桌上恰恰两个酒杯,心中又是一动,慢慢坐在那人对面石凳上,盯着他。 那人放下酒壶,举起一杯酒,抬头注视江鱼,轻声道:“请!” 江鱼望着面前酒杯,心中迟疑。 这是在金国地界,金人驿馆,又是在如此深夜,如此场景,那人似乎在等待自己一般,一切都如同事先安排好一般,他心中如何不怀疑警醒? 那人看江鱼迟疑不动,似乎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提起酒壶,又斟满了酒,放下酒壶,望着江鱼笑了笑,伸手取过江鱼面前那杯酒,端着酒杯,笑吟吟望着江鱼,目光闪动,似乎在嘲笑他一般。 看到那人这般举动,江鱼疑心尽去,这一次轮到江鱼脸红了,颇觉不好意思,胸中少年豪气一起,伸手端起酒杯,沉声道:“请!”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轻轻一碰,同时一饮而尽。 那人伸手去拿酒壶,江鱼一伸手,后发先至,抢过酒壶,给两个酒杯都斟满酒,放下酒壶,望着那人。 那人微笑道:“如此夜晚,皓月当空,皎皎如镜,良辰美景,五人会饮,真是痛快!” 江鱼一愣,盯着那人道:“五人?” 那人微微一笑,举头望月,曼声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江鱼心念电转,微笑道:“不错,是五人会饮,在下愚钝,兄台莫笑。” 那人呵呵笑道:“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着自己的影子,成了三人,你我两人双影,举杯同邀明月,成了五人,咱们可比李太白幸运多了。” 江鱼看那人才华横溢,举止高雅,不自禁心生仰慕欢喜之情,笑道:“兄台雅致,人所难及,在下佩服。不知兄台是何方人氏,为何会在此处?” 那人微笑道:“在下复兴完颜,单名一个敏字,大金中都大兴府人氏。” 此言一出,江鱼大吃一惊,一下子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那人,沉声道:“你是金人?” 完颜敏神色不变,端坐不动,微笑道:“不错,我是大金女真人。” 江鱼紧紧盯着完颜敏瞧了半晌,再不说话,转身便走。 却听完颜敏沉声道:“北国大金女真,中原南朝汉人,中华一统,无分夷夏,民族平等,天下一家!” 江鱼心头一震,停下脚步,霍然转身,盯着那人。 那人凝视着江鱼,沉声道:“兄台少年英雄,不同流俗,为何囿于成见,不通变故,你是汉人,凭什么便瞧不起我们女真人?” 江鱼冷冷道:“我不是瞧不起你们,而是痛恨你们!你们金人强盗,暴虐野蛮,占我国土,杀我同胞,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完颜敏脸色一变,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江鱼面前,盯着他,冷冷道:“天下本为一统,何分你我?你们汉人如今视我们女真为蛮夷,想当年中华始祖黄帝炎帝发源于黄河,长江流域则被你们视作蛮夷,春秋战国时楚国便被你们中原汉人看做蛮夷之邦,如今怎样?你们大宋被我大金打败,偏安于江南一隅,又算什么?” 江鱼一愣,一时语塞。 完颜敏沉声道:“宋皇失德,骄奢淫逸,不顾百姓死活,我女真一族替天行道,灭宋建金,解救黎民,只要我们善待百姓,又有何不可?他赵家当皇帝,与我完颜家做天下,又有什么不同?” 江鱼被他说住,情知他所言不无道理,难以反驳,一时默然。 完颜敏盯着江鱼,沉声道:“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国力大强,甲于天下,可见你们汉人文明未必强于你们口中眼里所谓的蛮夷番邦,是也不是?” 完颜敏说到这里,顿了顿,沉声道:“当年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这简直是放屁,臭狗屎!流传世间,荼毒后人,这个孔丘枉称圣人,却毫无胸襟气度,不懂兼容并包、天下大同的道理,真是岂有此理!”他本来神情淡定,气度从容,谈吐文雅,此刻却显得颇为气愤,言语中甚至有了粗口。 江鱼听完颜敏所说,句句有理,眼前这人虽是女真人,学问才识,一点也不弱于汉人儒士,见识高超,谈吐文雅,自己平生未见,心中又是惊异,又是佩服,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完颜敏看江鱼默然无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睛眨了眨,目光闪动,望着江鱼,淡淡道:“怎么,兄台不说话,莫非也认为在下所言有理,因此理屈词穷,无话可说?” 江鱼冷冷道:“天下道理,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你我徒逞口舌之争,又有什么意思?大丈夫为人做事,人狠话不多,不服就干,说那么多有个屁用?” 完颜敏目光一闪,微笑道:“看看,你刚刚说我们女真人野蛮,如今却是谁不讲理?人狠话不多,不服就干,这算什么,恃强凌弱么?你们汉人口中所谓的以德服人呢?” 江鱼脸上一红,被他说得理屈词穷,张口结舌,自知刚才这话不妥,未免有些理亏,当下不想纠缠,拱手道:“我说不过你,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却听身后完颜敏长叹一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