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祸也福耶 只见老瞎子案几前站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一身单薄麻布衣服,松松垮垮,很不合身,显然不是他的衣服,衣服上大窟窿小眼儿,带着几个补丁,同时挂满了泥污,头发是长时间没洗了,已经打结,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看来上个冬天孩子过得很是艰苦,木讷的眼睛中偶有神韵闪过,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真是看不出孩子到底长得个啥样子,更别提好不好看了。 “道······”小乞儿欲言又止。老瞎子伸出左手,举在小乞儿身前,掌心里躺着五个铜板。小乞儿一愣,“我······”“贫--老瞎子我眼睛不方便,劳烦小娃儿替我跑趟腿,那醉仙楼边上有家卖包子的小店,帮我买一笼包子来”。 小乞儿忐忑结果五枚铜钱,怯生生向西城门走去。辰时已过,太阳已升,小城渐渐回复了白日的热闹。行人渐密,店铺渐开,各种流动小商贩也开始了清晨的吆喝声。 “武大哥,给我来两个白面馒头,回头算”一位妇人头戴方巾,一边往灶上添着火,一边洗着边上木盆里的服。 “妥”。挑担小黑胖子干脆利落。瞅瞅,这叫一个民风淳朴,信字当头。 小乞儿被这久违的热闹、踏实感染,脚步不觉间稳了起来,三年的漂泊生活瞬间被濯洗一空。 “······”小乞儿把手里的铜钱举到差不多和自己眼睛平齐,递到包子铺老板面前,没有任何言语。老板姓周,小城老人儿,往上推三代,老周家都在这小城扎根,都开这包子铺。按说这三代包子铺,积攒的家底咋也够他周老二改换门庭,开个馆子了,可这周老二就是不扯那个淡,不是他周老二心气儿不够高,是祖业难迁,这就是小城人的本分。 周老二打量着眼前的小乞儿,眼神中怜悯和诧异并存,不是没见过乞丐,是没见过这么小,这么惨的乞丐。因为城中有那刘大善人夫妇的关系,隔三岔五的施舍粥食,再加上临夏郡本就民风淳朴,见不得别人惨,所以城中乞丐都过得不错,不图安居乐业,但温饱还是能够解决的。 眼前小乞儿这副模样,显然是刚到临夏郡城。另外,一个小乞丐,哪来的五颗铜板?周老二家包子铺自打曾祖开始这包子就是四颗铜钱一笼,旁边竖着那根曾祖传下来的旗杆上挑着的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为何这小乞丐递上来五颗? 周老二诧异犹豫的同时发现小乞丐更加局促的同时,眼神不自觉得向左手边瞟。周老二顺着小乞丐的视线探过去,看见端坐的老瞎子含笑点头,周老二立即明白了老瞎子的意图。不过仍是想不明白,三年来没看见这老瞎子对任何人、任何事上心过,更别提管这闲事儿了,硬要说有能入这老瞎子法眼的,这城中万八千户的,也就每天早上和他老瞎子拌嘴的刘文刘大少爷了。 周老二疑惑归疑惑,手脚倒是没闲着,接过铜钱往身侧钱匣子一扔,顺手就开了一笼,偏巧不巧的,笼盖子起低了,直接一笼盖给划拉下两个包子,正落在地上,沾了些灰土。周老二弯腰捡起一看,这也没法吃了,刚要顺手扔进边上的泔水桶里,却发现小乞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包子。 “咋,你能吃?”小乞丐没说话,可吞口水的声音那可赶上打雷了。周老二把这俩包子往身前一递,小乞丐不知饿的还是激动的,双手颤抖地接过,也不管烫不烫了,往怀里一踹,鞠了一躬,转身就要往回跑。 “哎,这不花钱的包子拿了,花钱的就不要了?”小乞丐这才想起正事来,转过身接过周老二递过来的一整笼的包子,又鞠了一躬,这才返回老瞎子案几前,恭恭敬敬的把这笼包子放在案几上,依旧不言语。 老瞎子伸手摸起一包子,递给小乞丐。“老板已经给了我两个了,够了”怯懦的声音中夹带几分愉悦,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那周老二都快扣到地缝里去了,他能好心多给你包子?”老瞎子大声调侃着。 “是老板可能不小心,掉了两个包子在地上,就给我了”,小乞丐似乎因为怀中吸了包子的热气儿,说话也有了几分生气。他虽然没说,但心里明白,是周老板故意掉了两个,以此来送他包子,可能是周老板不想让他把这种小事记挂在心里而故意为之吧,可他却把这两个包子的恩情更加看重几分。 他小乞丐三年来吃过苦,见过的事儿也不少了,有些事看懂了也就懂了,不必故意说破,各自有各自的理由。 老瞎子也是个爽利人,拿起的包子直接自己吃了起来,一点不扭捏,还直吧唧嘴。小乞儿从怀中拿出包子也吃了起来,什么灰不灰土不土的,快饿死的时候,就是观音土也吃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两个包子哪够啊,但小乞儿知道,情要承,但更要知道分寸,人家又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凭啥得谅着你,就因为你是个孩子?这年头亲生的都不值钱,何况还是个不相干的,这几年又不是没让谁哄骗卖过。 两人吃完,小乞儿没等老瞎子开口就跑去给周老板送笼屉去了,送完后又是一躬,就又跑回案几边,视乎欲言又止。老瞎子看不见是看不见,但人老成精可真不是瞎说的,至少在老瞎子这不是。 “水足饭饱,这日头也上来了,这是个睡觉的好时候哦,我这眼睛看不见,可卖不了孩子啊”老瞎子又懒散的斜靠在所坐的竹椅上。小乞儿就缩在椅子旁昏昏睡去,初升的阳光洒在小乞儿身上,也洒在小乞儿心上,三年来唯一一次睡得这么踏实,这么安生。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杆,且到午时。小乞儿也知道是离开的时候了,虽然年纪小,他却也早已知道别给别人添麻烦,也别给自己添麻烦。小乞儿起身给斜靠在竹椅上的老先生深鞠一躬,不管老瞎子知不知道,便转身向中城走去,却不是初来时的步履沉重,也或许是因为没那么冷了。老瞎子不知是困意难耐还是其他什么,靠在椅子上轻微点着头。 阳光是要晒的,饭也是要吃的。小乞儿离了西城,依旧沿官路而行,城虽不大,但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的双脚来丈量,却也不算小了。小乞丐一边走着一边也在四处看,更确切的说,是在寻找,找一个晚上能栖身的地方。荒郊野外还好,走到哪就睡在哪了,要是真给个啥凶禽猛兽吃了也就吃了。可这但凡是城内就会有规矩,有地盘,所以小乞儿从入城到现在都没敢在城里讨要一声。咋的,是挨的揍不多,还是揍的不疼? 可是这寻摸来,撒摸去,还真就没见着个所谓的丐帮的,就更没个管事儿的了。 难道此地就真没这规矩?可这饿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么心一横,眼一闭,顶多再挨一顿呗,疼是疼,只要不死就比死强。小乞儿想到这,也真就把心一横,开始沿街乞食。 可这说来也怪,平时要一顿饱饭都费劲,这今天刚走四户人家,吃饱了不说,都要吃撑了,这时候确实是饭点儿了,可这也没见过家家都给的啊,以前敲开门都费劲,可这今天是咋的了,挨着四家,家家有剩饭菜,而且都像准备好了一样,更像是都算好了一样,莫非这城里住的都是会算命的?以至于小乞儿都打算留在这临夏城不走了,至少也先吃几顿饱饭再走。 就这样小乞儿在临夏城一待就是一旬,这是三年来小乞儿驻留最久的地方,一旬来,不说顿顿饱饭,但也真是顿顿不挨饿了。小乞儿决定要离开了,再不走,怕是就真不想走了,那自己要做的事,还如何做得。小乞儿三年来所过之处,唯此地不同,可能后面还会有此间温情,但却没此时此地对小乞儿温暖之深。即以决定要走,或许一别便永别,那就做一次道别吧。所以这天一大早,小乞儿就等候在西城门那棵大槐树下了,卯时即尽,就见老瞎子手提盲人杖,身后背着个大箱子,从西城门缓缓而来。虽双眼紧闭,步伐却异常沉稳,径直往老槐树方向走来,彷佛能看见一样,也难怪,毕竟走了这么多年嘛。 “在那傻站着,过来帮忙啊”小乞儿本没打算出声,想要默默一躬就此别过,不曾想,却是老瞎子先开口。小乞丐赶忙迎上去,接过箱子,还别说,是真沉,要是里面再放张黄符纸,他都提不动。小乞丐也不言语,把箱子提到槐树下,默默的帮老瞎子摆放物品。小乞儿没多想,按第一次见老瞎子时候案几物品的物质逐一摆放,和那次的位置一摸一样,为的是老瞎子用着、拿着顺手。 “哎呦,我说老瞎子,你可以呀,一晚上没见,收徒弟啦”刘文这大嗓门,能震醒八条街,刘文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小乞儿。“我说老瞎子啊,你咋哄骗过来的,连个衣服都不舍得给一身”刘文转头又看向小乞儿“我说你倒是老实,连件像样的衣裳都不给你,你就跟了他了?”小乞儿转头看看老瞎子,又看看这小少年“我不是道长徒弟,就是乞丐。”“你这后生,啥时候能有个正行呢,我看呐,你爹那双脚又痒痒了。”“我说老瞎子,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别在我这贫了,赶紧请你的早课去。”别看他刘文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一提他爹,他这心里还是犯怵的。刘文二话不说,就往学子府行去。小乞儿也不多说,本也没打算多说,转身往包子铺方向走去。倒是巧了,先后两位少年同向而行,身后老瞎子抚须含笑。 小乞儿刚到铺子外,还没来得及拜谢,就看铺子前挑幌子的旗杆突然向东倒去,再转头一看,他刘文正往东行去,如不出意外,他小刘文就不是刘文了,而是刘文饼了。来不及多想,小乞儿也不知哪来的反应速度,向前两步跨出,一个猛虎扑食就把刘文给扑了出去。刘文被人从背后猛然一推,摔了个狗吃那啥,回头刚要发作,却看到周老二家的大旗杆子下压着个人,顿时明白刚才发生了啥。三步并两步奔到旗杆下一看,原来是刚才的小乞丐,此时已经不省人事,不知是死是活。 刘宅本就离此极近,听闻此间动静,瞬间至此,大家都还在震惊当中,根本没看清这刘渊啥时候到的,更没看清怎么来的。刘渊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二话不说,伸手撑起旗杆,往边上一甩,三米多高,大碗口粗的旗杆竟让刘渊甩出去两丈远。幸好旗杆的底端担在了包子铺的笼架上,不然没做成刘文饼,做成个乞丐饼那是妥妥的了。 “去请齐大夫,然后去学子府跟程先生说明此事,请过早课后回家”刘渊语气不容置疑。刘文一愣,来不及他多想,刘渊已经把来不及后怕的刘文意识瞬间拉回现实,刘文撒腿就跑。此时刘渊转头看向老瞎子,一副疑惑的表情,老瞎子把脸转向东方。“何必?”刘渊开口只有两字,声音细弱蚊嘤。“顺势而为,无势何为”老瞎子嘴唇微动,却不出声。刘渊不再多少,抱着昏迷不醒的小乞儿返回自己宅邸。老瞎子手掐一道诀,案几上有黄符纸悄无声息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