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赑顿时老脸一红,额上如刀刻的皱纹里都夹着窘意。 可江蓠却视而不见,瞧了落葵一眼,无比惬意的落井下石:“小妖女,我知道你此刻想甚么,你定是在想这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在骂他活该。” 心事被江篱戳中,落葵蓦然红了脸,撇过头去不再理他。 而丹赑忍着怒气,心知再追问下去亦是无解,索性不再追问,打定了主意去黄芩处再见分晓,随即冷哼了一声,丝毫不提江蓠救下鹿儿之事,只眸光微冷的瞧了二人一眼,抓着鹿儿飞身离去。 此时,掉到水中的黄大已然气喘吁吁的游到岸边,在河中拖出一道浓墨重彩的血痕,而黄二和黄三则踉跄着跑过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大哥,发觉他仍有气儿,才终于将心放到肚子里,将他拖上了岸,三个人相互扶持着,中间高两边儿低,像一座奇异的小山,迎着渐高的日头,垂头丧气又踉踉跄跄的往远处走去。 河面平静下来,渔船画舫再度开始穿行,但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这叶不起眼的扁舟,这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在河中晃晃悠悠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无惊无险的到了花林山渡口,上得岸来,便是另一番风景。 寒冷刺骨的风穿过空落落的树冠,在山间狂卷,漫天遍野的山茶花生长在冰天雪地间,怒放的浓烈而又繁茂,将那晶莹剔透的琉璃冰雪,也染成了绚烂的赤红,直如一片红霞坠入山间。这山里竟不像是寒冬时节,反倒有几分春意盎然。 这便是花林山的奇异之处,一年四时中,春夏两季唯有浓阴翠翠而无繁花丽景,秋日里倒是有枫叶依依,染红了半边天际,而冬日里更是茶花怒放,红霞满天,别有一番韵致。 一条丈许宽的小道从渡口蜿蜒到山林深处,淡白的薄雾袅袅,从山腰处升腾而起,将一切掩盖的缥缈空灵。 拾阶而上,小道起初还十分平缓,可拐过弯去,跨过一条结了薄冰,盖了积雪的溪流后,山路便开始陡峭难行了,地上的冰层和积雪堆积的足有寸许厚,一脚踩进去便是两腿雪,若换个无雪之处,便是滑溜溜光可鉴人的冰,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落葵倚在一棵苍翠依旧的老松树下,手抚着干枯粗糙的老树皮,不停的喘着粗气,她回望了一眼刚刚走过的路,又仰头望住日入云霄的上山之路,心中长长哀叹了一声,只方才那短短的一截,她已走的步履维艰,心生绝望了,如今,究竟要如何才能走完眼前这条路,这条望不到尽头的路。 临来时,她与江蓠早已打听清楚,这花林山除了花诡异外,路也诡异,在这山上,甚么法术都能施用,唯独那御空之术无法施用,只能一步步安分守己的走上去,这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这漫长的求医路上。 至于去荆州城,翻不过山还可以渡河,从丹霞河乘船一路向西,绕过直上直下,无法攀援的花林山崖壁,顺水行船半个月,便可到达荆州城码头,这条水路虽比翻山费时的多,但却省劲儿的多,前往荆州城之人,皆是乘船,而选翻山这条路的,皆是去见圣手黄芩的, 江篱凝望前路良久,苦笑了一声:“这黄芩是不是疯了,为何要选这么个上不去也下不来的破地儿隐居。” 落葵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在上山之前,将自己与黄芩间的过节说个清楚,免得多走冤枉路,她思量道:“这个,黄芩之前并非隐居在此处,是我打了他一顿,拆了他的房子,毁了他的菜园子,又点了他的树林子,他才跑到此处来的。” 此言一出,江篱惊的用手托住下颌,眼眸瞪的又圆又大,愕然道:“小,小妖女,你,你,我原以为你杀人是把好手,原来逼死人才是你的看家本事,黄芩没被你逼死已是不易了,如何还能救你。” 落葵讪讪笑着点头:“正是此话,不如就此回去罢,你将我送去茯血扬州分堂即可。” 江篱闻言却是不语,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有个荒唐的年头,若,若落葵回不去分堂,不就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了,他顿时一凛,为了苏凌泉的下落,受些罪就受些罪罢,他摇头摇的笃定:“都已到了此地,就上去看看罢,万一黄芩不记仇呢,或是,或是他记性不好,早忘了此事呢。” 落葵扑哧一笑,只觉身子陡然一轻,竟然已经趴在了江蓠的背上,他回首笑道:“你比起初已瘦了许多,况且虽不能用御空之术,我还可以用些轻身功夫的,比咱们一步步走下来,要省劲的多。” 就如此,江蓠背着她,踏冰踩雪的一步步艰难前行,虽然施展了轻身功夫,但行进之速还无法能与御空相比,且身上多背负了一个人的分量,江蓠也有几分吃力。 好在这路上并没有荆棘满地,唯独有些山茶花生的太过茂盛,开满花盏的枝丫沉重的探到路上,挡住了前路。落葵趴在江篱的背上,时不时的扒开探路的茶花枝丫,不经意间摇动下花盏,顿时纷纷猩红雨下,扑在二人头上身上,偶有几片凝在江篱鬓边,落葵忙伸手拂去。 这山里极静,唯有风声呼呼,和偶有一声半声的鸟鸣,连花瓣坠地之声都格外分明,更映衬的此处万籁俱寂,薄雪在足下咯吱轻响,微弱的呼吸在江蓠耳畔轻轻拂过,他有些心神荡漾,那颗心咚咚直跳,几欲要跳出腔子,正欲说些甚么,不意一只手探了过来,捏着帕子拭去他鬓边的汗珠子,他怔了一怔,轻咳笑道:“小妖女,你还是得少吃些。” 落葵抿了抿唇,她能感受到江蓠咚咚的心跳,那几欲冲出腔子的心跳,这一路行来,她二人从起初的生死仇恨走到今日的相互扶持,着实不易,她并非铁石心肠,几经生死,她也并非不动容,若现在的自己放之当年,她可以迎接所有安排,而无所怨恨和悲戚,从容淡定,可如今,早已不是当年,怨恨已经种下无从改变,沟壑已经形成无法填平,她知道,就在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些事情就完全改变了。 寂静的山间,蓦然传来窸窣之声,有轻轻的人语落在耳中,听来十分熟悉。 江蓠身形微顿,忙停下脚步,回头一望,竟是旧相识。 那扔了东海神珠的黄大,身披一身黄袄,手中握着一根发黄的竹竿,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敲敲打打。 而黄大的身后跟着驾二人肩舆,抬轿之人正是同样打扮的黄二和黄三,而肩舆上半躺着个人,头戴围帽,一袭斗篷将那人裹得严严实实,辨不清楚男女,只隐约可见斗篷之下那枯瘦的一把骨肉。 寒风送来馥郁的茶花幽香,染在三人身上,走在冰天雪地间,像一簇挪动的腊梅。 江蓠扑哧一笑,附耳道:“寒冬里蛇都冬眠了,他是想将它们都惊出来咬人么。” 落葵点点头,望着他们的身法,虽也是轻身功夫,但显然比江篱高了几分,走在积雪冰层上,如履平地,她暗叹,且不说这三人修为如何,只这份踏雪寻梅的功夫,便常人难及,还是躲开些,莫要出头吃亏的好。遂低声道:“让他们先过罢。” 江蓠显然也瞧出了一二,点了下头,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 黄氏三凶早已认出了江蓠二人,黄二黄三眸光一缩,竟忘了肩上还抬着个人,竟然松开了手,冲着江篱掐起诀来。 法诀尚未念完,那肩舆却狠狠晃了一晃,险些将肩與上的那人颠到地上。 黄大顿时怒了,一把撑住了肩舆,另一只手拿着竹竿儿,狠狠敲了下二人的脚踝骨,脸色铁青的骂道:“干甚么呢,好好抬着,若摔着了干娘,我打断你们的腿。” 黄二黄三顿时一凛,小心的将肩與扶正,稳稳当当抬着,不敢再生出丝毫大意之心。 而肩舆上的那个人,像是昏迷不醒,始终不发一言,在被险些颠下来的瞬间,也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