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原本应当时刻保持着微凉的小火炉,此刻却已经只剩下丁点的火星在闪烁着,被赵靖赐名袁勾的小宦官,低眉顺眼地站在炉子三丈开外,眼神时不时地在那处高高在上的龙案,和大殿正中央的火炉上,来回瞟着,心里泛着嘀咕,自己应不应该去拨一拨火炉上的炭火,可是陛下也没有发话,自己也不敢胡乱走动,如果是平日里的那个给自己送饭的太监在就好了,他肯定是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虽然自己与这皇帝老爷,经过这么两月的相处,皇帝老爷爷没对自己发过什么火,可自己可是亲眼在这门外瞧见过,一名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的太监,被门口处的那两个金吾侍卫架着臂弯拖了出去,尽管自己只听见了那名看着有些和煦的大太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照规矩打!”,便没有下文,可从那被拖着的太监,住不住地喊着:“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就能知晓,这太监许是难有什么机会再出现在御书房里了。 一想到那太监声嘶力竭,面如死灰的凄惨模样,袁勾便猛地打了个颤栗,双肩微微耸动了一下。 这一个无声无息的颤栗,并没有逃过正上方,手里拿着一封袁勾送来的信件的赵靖,虎目微微扫了一眼腰身挺直,头却低着的袁勾,哼了一声,道:“没瞧见火炉已经快熄了,还不去添一把炭火。”说完便看向袁勾,似乎在等着这年纪不大的小宦官,露出什么惊慌的神情。 可台下的袁勾却没有一点觉悟,而是面不改色地快步走向火炉,随手就拿起搁在火炉边上的短棍,对着火炉上的已经成黑色的炭火,伸了过去。 赵靖脸上带着诧异,这孩子几时学会这般镇定自若了?可下一刻,袁勾却像是瞬间惊醒了一般,一手拿着棍子插在炭火堆里,一手在腰间摆动着,似是想拿上来,又不敢伸出来,愣愣地看赵靖,看得赵靖都有些发愣,直到那根短棍末端还是升起一团白烟,袁勾的脸上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虚地看着赵靖。 赵靖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小子不是什么临危不乱的性子,完全就是个反应迟钝的小毛孩,摇了摇头,“你再将那棍子搁在炭火堆里,朕用来拨碳的家伙,可是又少了一件。” 袁勾这才伸回棍子,又轻轻拨弄了两下,才走回原位,恢复成刚刚那副模样。 赵靖将手中的信件,重新塞回信封,声音中带着一点威严地说道:“你家老爷除了这封信之外,可还有话要上奏的?” 袁勾微微抬起头,看向龙案的桌面处,身体还是站得笔直,声音却恭敬,“回皇帝老爷,老爷爷说,陆老爷子许诺的已经做到了,但却和北地的陈士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将原本应当属于北地的东西,送进了北庭,还有,老爷爷说,蜀王殿下送进京的那名女子,若是敢入宫,那老爷爷就算忤逆龙旨,也要在正阳门前杀她。” 赵靖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告诉他,朕不见她,也不会允许宫里人见她,不过在她出京之前,除了武王的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她,明白了吗?” 脑袋再次低下去,轻轻回了一句:“是!”,袁勾便向后退去两步,才回身走向大门,直到那道大门打开,袁勾才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帝老爷,小狗儿听说晋王最近几日都在念叨着,想见见皇帝老爷,好像一天都要哭晕过去好几次呢。” 一股帝王的气势,瞬间从赵靖的身上迸发出来,大殿内的温度,好像立马降下几度,袁勾再次打了个寒颤,那颗看向龙案的脑袋,急急低了下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赵靖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手中的镇纸还是缓缓挪动。 袁勾想起那名昨日接着给太子寻猫的由头,扒在墙头的中年太监,心中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可赵靖却极度不耐烦地说道:“朕问你话呢!还不快点说!” “是小狗儿经过清幽宫地时候,听见宫里传出的声音,并没有人告诉小狗儿。”不知怎的,袁勾不大想说出那名太监,可声音却没有多大底气,还有些心虚。 赵靖盯着低着脑袋的袁勾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知什么是欺君之罪?” 杀头!这两个字突然出现在袁勾的心头,欺君不就是杀头了吗?袁勾突然膝盖一软,可下一刻,御书房的内殿,传出一道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轻微响动,这才让袁勾收住一点心神,咬了咬牙,说道:“小狗儿不敢欺瞒皇帝老爷,真是小狗儿自己听到的!” 赵靖看了眼内殿的方向,再看向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抖动的袁勾,说道:“你觉得朕应不应该去见?” 小眼神隐秘地瞟了一眼赵靖,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妥之处,袁勾微微松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快速地说道:“虽然这些事不应该小狗儿说的,可小狗儿总觉得,皇帝老爷能答应小狗儿年关回家一趟,见见爹娘,为什么就不能让晋王见一见皇帝老爷呢?” 闻听此言的赵靖突然便笑了出来,说道:“怎么,你是要去见爹娘了?” 听到这句,袁勾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有些喜悦,欢快地答了一句:“当然想了。” “你是要见爹娘,朕当然能许,可晋王要见的是当今的皇帝,朕便不许,你记住,等将来这房里变了一个人,你可不要再说这些宫中的事情了,否则将来你还能不能年年回家,朕都不能保证了。”赵靖面无表情地说道。 袁勾一听到最后的那句,便立马闭口,如捣蒜般的点着脑袋,虽然不大明白皇帝老爷的那句什么爹娘,什么帝王的,但既然皇帝老爷说不许提,那就不提了。 赵靖似乎觉得袁勾有些碍眼,神色疲惫地说道:“你下去吧,别忘了朕要你转告给你家老爷的,出去的时候,跟门口的人说一声,今日除了该来的,朕谁都不见。” 袁勾连忙转身,走出大门,连一句告退都没来得及说。 大门处的大太监,看着袁勾走了出来,笑着问道:“今日可是惹了陛下?” 不好意思地冲着大太监笑了笑,袁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连忙小声地说道:“没有没有,大公公可不要让人把我拖出去。” 大太监瞬间愣了愣,似乎不太明白袁勾说的什么意思,而袁勾却是与其急速地丢下一句:“皇帝老爷说了,今日除了该来的,其他的人一律不见。”便仓皇跑了出去,一点宫中奴才的德行都没有。 最后这话,大太监倒是知道什么意思,可这小子刚刚那句是什么意思呢? 看着那身朱红蟒袍快速地消失在视线之中,大太监依旧是站在原地发愣,似乎很是纠结袁勾的那一句话。 ......... 等到袁勾走了出去,韩煜才从内殿中走出来,走向火炉,身手熟练地取过短棍,拨动着炭火。 赵靖站起身,拿起那封信件,边走边说道:“夫子对那陆老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韩煜面无表情地说道:“能有什么看法,老夫请他入京,他不肯,请他搭把手,他却去帮陈士,老夫除了骂他一句老杂毛之外,还能说什么?” 将手中的信件投入火炉,炭火炙烤下的纸张,不过半刻,便升起一道青色的火苗,再接着转为明亮的红黄,赵靖笑道:“夫子啊,你也别这般大动干戈,我早就跟你说过,陆府当年被李廷马踏中门,不过是两人的默契之举,哪有什么恩怨是非的,你不信,偏偏要请他出江南,不过他能送那三分气数入京,夫子应当还是宽慰的吧?再说夫子当日说我着急,我看夫子如今倒是比我还着急啊。” 韩煜脸色渐渐舒缓,沉默半晌,才叹息着说道:“老夫也不怪他,本来就是临时抱佛脚,赶鸭子上架的事情,老夫原本没想过如此的,可谁能想到,陈士会突然北上,这才逼得老夫不得不将棋子摆上来,拦他一道,但陆翰这老家伙不肯来,赵先知又不济事,老夫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不过最后那点,你倒是说对了,陆翰这老家伙虽然不答应老夫,但这三分气数,到底还是真的入了京城,老夫还倒是应该谢谢他才是。” 赵靖呵呵笑道:“那夫子可知道,陆老先生为何又临时变卦?” 韩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得赵靖都有些迷惑,夫子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一点,但知道的兴许不大对,也不大多,陆翰一身圣人气数,一分为三,一份入了京城,一份洒向江南道,还有一份,原本应该是入北地的,但却去了北庭,这里肯定便是如同秘蝶说的,与陈士达成了某种共识,而陈士要如此做的目的,老夫想了两天,如果真的如老夫所想的话,陛下,辽东可能有些急了。” 赵靖呵呵笑着,声音却充满着无奈:“我大炎万里河山,除了这小小的京都,哪里不急?夫子,我开了一条路,想必你是有些失望的吧?” 韩煜轻轻摇着头,停下手中拨动的短棍,说道:“失望是有的,后来倒觉得有些欣慰,你是帝王,但总归是个凡人,陆翰已经成圣,可依旧是挂念人间,都是对的,都没有错,不过你这条路,大抵只能寻个心安了,这路,走不了啊。” 赵靖没在说话,双眼盯着炭火上的渐渐熄灭的明火,那件尊贵至极的龙袍袖口内,十指紧扣,青筋暴露。 李廷,朕想做一个长辈,你为何要阻我?为何不答应?! 你就不怕朕也不答应你那儿子那件世袭罔替的蟒袍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