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濡染了寂寥边荒,却无从温暖死去的心。 天渊退了,征仙城败了,一代人抛头颅洒热血,付出生命的全部,只换来了一句冰冷的“谢谢”。 谢这些傻子自投死路,也要将他们给救回来。 谢这些人已经葬于岁月,妇孺老少皆归于一抔黄土。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滚滚红尘终归会磨灭曾经的残酷记忆。 一场大败,哪怕血流千里,也只不过是少了些无关紧要的生灵。 而天域各方势力残余的人手,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成为了万灵心目中的英雄。 死战不退,镇守边荒,守护着天域的安宁。 歌颂英雄的战歌,为英雄的归来响彻在天域苍穹,可无人知晓在那片荒凉的土地之上,埋葬了多少不屈的傲骨。 或许有人良心未泯,挣扎反抗过这种扭曲的“真相”。 但面对整个天域的脸面,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更为可笑的是,一些意气风发的书院少年,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斥责征仙城的碌碌无为。 死去的将士是罪有应得,活着的“英雄”享受万丈荣光。 这就是可笑的世道,这就是人间的真理。 千夫所指,万人责骂,征仙城内曾经冷冰冰的看客也终于尝到了背叛的滋味。 此时的他们无比怀念那些一言不合拍桌子骂娘的将士。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在黑暗泥泞之中才贪恋柴火微光。 在天域各方势力的战后会议中,面对征仙城的讨伐,所谓的大人物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赔偿。 怎么赔? 砸灵源,一块不够,翻倍,在翻倍,继续翻倍。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是问题,利益桌上只有冰冷的数字,从来没有过人性的温暖。 面对难以拒绝的诱惑,征仙城代表中有人心动了。 赔偿要给谁?当然是给浴血奋战的家属遗孀,子孙后代。 可是所谓的家属遗孀,子孙后代,不都“自愿”守护征仙城,与黑暗生灵同归于天渊之中了吗! 灵源自然不可能追随死去的生灵埋葬于泥土之中,所以理所当然的要奉献给重铸征仙城的计划。 至此,皆大欢喜。 你保存了面子,我有了银子,何乐而不为。 会议场中一片欢声笑语,压根看不出惨败的阴云笼罩。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征仙城代表将最后一点良知泯灭于脚下。 或许连同苍天都不忍直视这群商人政客的丑陋嘴脸。 征仙城外,漫天黄沙中,走出了一个气息孱弱,摇摇欲坠的孩童。 这个从囚仙古域一路爬行而来的孩子,在至征仙城外时,倔强的一次又一次爬起,试图站立。 在守城军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那个孩子一步向前,又一步跌落在坚硬的土地之上。 重复,重复,再次重复,贫瘠的土地之上残留下一条血色痕迹。 膝盖碎了,手臂皮肉乱绽,一双脚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手指还在,骨头还有,一股气永远也不会从那个孩子心中散去。 数里路程,整整走了一天。 城墙之上布满了闻讯而来的人群,麻木,空白,恐惧,震撼,流露在每一个人眼神之中。 没有人敢相信,竟然有人从天渊之中幸存下来。 那孩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喘息,都如同一道道天雷劈打在众人头上。 没人敢动,没人想动,没人能动。 就这样,在天穹天眼的投影中,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孩子终于踏入了城门。 瘦小无力的身影坐倚在巨大的城门之下,就如同巨龙之下的蝼蚁,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城门之下的孩子静静的坐了一夜,天域各方势力的会议桌上,也有许多人等了一夜。 这一个夜晚,征仙城迎来了一场清洗,过往的泥泞不堪,黑暗绝望,或许在这场行动中彻底了结。 这一个夜晚,会议场中躺着上百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征仙城退出镇守天渊的行列,永不复返。 这一个夜晚,有生灵自征仙城地下觉醒归来,一一拜访天域各方势力山头。 这一个夜晚,有一个孩子倚靠在城门之下,梦到了挥手告别的父母。 天亮了,阳光照射在征仙城每一个角落,唯独遗忘了那个城门下的孩子。 大街小巷中的寂静,犄角旮旯里沉默的眼神,这座城多了一抹生机,但终究变不回记忆中的童话城堡。 晨曦掩盖住过往,高大的城墙铺盖下一大片阴影。 那个孩子如同随时可能飘散的蒲公英,立于阴影,目睹阳光。 * 瑶池圣女将这个故事用平淡的语句给诠释而出,却依旧让几人仿佛看到了那时的画面。 血与火的歌谣,回荡着轻声细语的温柔。 古老的城池之下,有人仰望天空! 一切归于平静,一切归于安好,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与我无关。 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尘小九。 墨柒带着泪花凝视着照片之上那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将脸庞贴在其上,似乎是想透过时空,给予尘小九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安北萱心神荡漾,一路走来,原来最不容易的就是他。 瑶池圣女将情绪从低落中抽离,静静的看着竹糖: “未来谁也无法知晓,也无从改变” “过去已经成立,任何生灵同样无法动摇” “我可以向你保证,哪怕我们几人身上肩负着滔天因果,也不会让竹糖受到任何委屈”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之道,传道受业解惑也” “薛悦在长大,我们也在蜕变,你所希望薛悦的未来模样,我们陪着她” “哪怕你不相信我们,也请相信那个从黑暗中长大的尘小九” 竹糖听着瑶池圣女的誓言,将眼角的泪水擦拭。 回想着尘先生踏入小巷房屋的那一刻,其背后仿佛照耀着万丈光。 她作为母亲,之前的确不想让薛悦干涉到太多了因果变化中。 万源是一个,书院是一个。 哪怕书院众人表达出再大的善意,依旧不能阻止竹糖心中的不安。 但就在瑶池圣女讲完关于尘小九故事的那一刻,竹糖懂了。 她能留给薛悦的是亲情的眷恋和温暖,而白玉京书院众人,则是能让薛悦真正领悟这个世界。 竹糖透过窗户,看着小院之中葱绿的小草,甜美一笑。 舍不得的终将放手,曾经也好,未来也罢,愿悦儿你可以向尘先生一样,善意的对待这个世界。 * 而瑶池圣女口中的那个小孩,现在正游荡在长安街头,走马观花,悠闲自在。 尘小九聆听着街角的叫卖,瞅着小摊上大呼小叫的客人。 拨浪鼓的声音随着嬉戏打闹的孩童远去,恋人的耳语无意中荡漾在耳旁。 透过长安街头的人间百态,尘小九在思索着如何开始汲取天地愿力。 儒家气运暂时没法动摇,不久以后的书院大会或许能惊起一丝波澜。 现在的关键是要打出白玉京书院的名号,只有正名,才能夺愿。 千人呼,万人念,方有可能诞生一抹愿力。 而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地愿力该如何保存,如何孕养,这又是一个难题。 轮回印作为地府神器,或许有镇压愿力的手段,但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思前想后,尘小九无意中走到了一处书香长街。 干净整洁的青石街道两旁,摆着一个又一个书摊。 有的摊前摆放着一张躺椅,有人倚靠其上,享受着阳光明媚。 但绝大多数摊位之旁,空空如也,只有书页随风而动,发出动听的响声。 尘小九意动,挪步走入街道,打量着摊位上一本本书籍。 民间话本,诗歌礼仪,杂记小说,修行道法,一应俱全。 尘小九看着前方一家店铺前立着的“愿者上钩”,起了几分兴趣。 走至店铺外的摊位,看着摆放的杂乱无章的书籍,轻声一笑。 笑声却是惊动了店铺内打着瞌睡的中年男子,剑眉星目,却被一道疤痕贯穿而过。 但偏偏生不出一起恐怖的感觉,反而为其增添了一份厉气。 书店老板打着哈欠看着站立在摊位前的尘小九,说道: “要是感兴趣就看看,看上了,随便给点灵源就好” 尘小九闻言一愣,对书店老板道: “这书的价钱还能由顾客所定,也真是一件奇事” 书店老板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遇上了就是缘分,对了书的眼缘,那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打个比方,你所求的道法或许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文不值,而我要浏览的民间小调对你来说或许不入眼睛!” “看上了,买走不谢” “看不上,直走不见” 书店老板说完之后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仰头看着天空,不在搭理尘小九。 而尘小九也随手翻阅一本古书,饶有兴趣的站在摊位之前看着书的内容。 随着日落西山,一抹夕阳映照在街道之上,尘小九还依旧如同一根木杆一样,驻守在摊位前。 当尘小九将手中的小说放下之时,书店老板走出店铺,打量着尘小九: “你倒是个有耐心的” “怎么样,碰没碰到你的福气?” 尘小九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消遣时光而已,哪能让您愿者上钩!” 书店老板倒是没有一丝嫌弃,哈哈大笑一声: “你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既然着书摊满足不了你,你不妨和我聊聊你的心中贼!” 尘小九看着不像是调侃的书店老板,淡然回复: “怎么?您这还承揽着万事通的任务?” 书店老板大手一拍门前“愿者上钩”的牌子: “万事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鱼饵抛出去了,就看你上不上钩!” 尘小九呵呵冷笑: “您这空手套白狼的手艺倒是很熟练!” “没少忽悠人吧!” 书店老板被看穿后,索性也就不在掩饰神棍的本性。 明明一个威武不凡,剑眉星目的汉子硬生生流露出一股猥琐的气息。 衣衫一抖,义正言辞的说道: “江湖来往一张嘴,全靠脸皮走天下” “再说了,我做的生意本来就讲究个你情我愿,何来空手套白狼一说” 尘小九闻言翻动着书摊上的书籍,开口说道: “金玉名言,铁口银算,踪影门传人就在这里摆地摊忽悠人,是不是有些屈才了” 书店老板在被揭穿身份以后反而无比淡然,活脱脱一个打不死想不透的流氓。 哼着小调说道: “能看穿我身份的也是一个人才,说一说,哪句话泄了底了,让我好长长记性” 尘小九闻言摇头,否认道: “你掩饰的很好,或者说,你就压根没有掩饰”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算是个传奇” “但是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以至于被别人盯着不放!” 话落,尘小九瞥了一眼书店周围摊位上开始收摊的人影,眼中划过一丝异样。 同时指了指“愿者上钩”的牌子,其边缘恰好显露出独属于踪影门的一个符文印记。 书店老板看着撑着胳膊的牌子,冲尘小九竖起了个大拇指: “小小年纪见识不少,还能认得出这老牌符文” 随即又跟着尘小九的目光扫视一圈,没有丝毫畏惧的说道: “这些人说句狗皮膏药勉强可以算的上,但是行为举动还是太过于刻意,傻子都能看的出是军方的人” “本来没有你的话我还准备和他们继续玩两天,现在看来,是时候离开了” 尘小九闻言来了兴趣,盯着书店老板轻笑: “怎么,现在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我这心中贼等了一天,怎么破呢?” 踪影门传承者白了尘小九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你这阴谋诡计从一开始就谋划好了,还给老子装了一天,累不累!” “不累,甘之如始” “那好,你就在着待着吧,我先走一步” 踪影门传承者手腕翻转,手下牌匾瞬间化为一道旗幡。 “愿者上钩”四字瞬间化为“天命昭昭”。 踪影门传承者冲着尘小九嘿嘿一笑: “记住了,姜永远是老的辣,不管你有什么事情,现在都迟喽” 话音落下,踪影门传承者的身影腾挪移动,闪现出现在数十丈之外。 其余书铺中人影顿时破窗而出,一张灵力符箓大网笼罩向踪影门传承者。 但只见其旗幡一挥,五行之力轮转为浑圆,激荡向四方。 符箓大网犹如遇到了惊天鲨鱼,顷刻间被撕咬开一个大洞。 踪影门传承者旗幡轻点地面,碎石书页漂浮而起,化为龙卷席卷向欲要上前的人影。 青石街道之内狂风呼啸,遮天蔽地。 等到诸多人手合力破开龙卷以后,踪影门传承者早就跑的无影无踪,还真是契合了其宗门的名字。 若大的街道之上,只剩下了尘小九和诸多愤愤不平的军方人手。 “拿下他,和踪影门那家伙交谈了那么久,一定是同伙” 被平白无故扣了这么一楼黑锅,尘小九还是觉得有这样无语。 不就是无意之中对踪影门的人起了兴趣,现在倒好,直接成同伙了。 看着神速扑来的身影,尘小九轻叹一声,随后身边流转着数字道纹,一瞬间尘小九身影消失在街面之上。 扑了个空的军方人手中传出一道粗狂愤恨的声音: “给老子搜,搜便整个长安也要把踪影门那孙子给老子揪出来” * 而军方口中的踪影门孙子现在手持旗幡,正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道之上,调戏逗弄着来来往往的小姑娘。 等到志得意满的送走一个算命姻缘的曼妙女子,踪影门传承者眉毛一撬,看着走至身前的尘小九: “呦,有几分本事,这都能找到” 而尘小九则是看着刚刚满脸羞红离去的女子,嫌弃的说道: “你踪影门弟子还真是博学多识,连同算命的行当都干上了” 踪影门传承者感受着手中残留的脂粉味儿: “没办法,风媒的活都快让圣光集团那群孙子给垄断了” “再不搞点副业,恐怕我得饿死街头” 尘小九一脸不相信,踪影门再不济也是曾经风媒的领头羊。 手中掌握的天域秘闻和不传世密辛被多少人给惦记着,哪怕圣光集团后来居上,也不能影响踪影门在修真界的声誉。 踪影门传承者瞅着尘小九那一脸淡然的表情,举着旗幡边走边说: “说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不是你说的要帮我破心中贼吗?” 尘小九平静的盯着吹胡子瞪眼的踪影门弟子。 踪影门传承者冷呵一声: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书店老板讲究愿者上钩,而踪门门弟子就比较随性,给钱就行” 看着踪影门传承者作出要钱的动作,尘小九耸了耸肩,表示没有。 “没有钱你在这跟我开玩笑呢!” “那这个玩笑好不好笑?” “滚一边去,别影响我赚钱” “好” “喂,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你是没有地方去吗?” “有” “那滚犊子” “不” …… 经过尘小九不断的骚扰,踪影门传承者寻了处角落台阶坐下,瞪着无所事事的尘小九: “你有完没完,能不能给人点自由空间” 而尘小九充耳不闻,吹了吹台阶上的灰尘,一屁股坐在其旁边。 两两对视,踪影门传承者是拿尘小九没办法了。 跑不了,搞不掉,这人怎么比那群狗皮膏药还要惹人烦。 踪影门扣着头发冲尘小九说道: “我算是服了你了” “能不能给我个面子,让我赚点钱回家过年” 尘小九对于满嘴跑火车的踪影门传承者压根不回话。 就是直勾勾的盯着“天命昭昭”的旗幡,一言不发。 “喂,好歹说句话” “没钱” “没钱你在这耍赖皮,还有没有修士的品德” “品德那玩意,早在六岁那年就丢了” “我了个去,你个王八蛋够狠” “谢谢夸奖” 被折磨的没脾气的踪影门传承者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的说道: “来来来,说出你的心中贼,老子今天做一回赔本买卖” 尘小九侧身看了其一眼: “封神” “告辞” 听了尘小九“心中贼”,踪影门传承者一个踉跄,起身拔腿就走。 开什么玩笑,封神?封他大爷! 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踪影门传承弟子,就算是死去的便宜师尊活过来,也不敢涉及封神信息。 而尘小九这次没有阻拦其离去,只是轻声传音道: “我知道踪影门的影子在哪!” 话音落下,已经走出数十米的踪影门传承者浑身一颤。 转身冷视着尘小九: “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尘小九拍拍屁股起身,走至其身前,淡然一笑: “法天地踪迹,影万灵道法,踪影门一明一暗入世人的传统,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荒废了吧!” 不等踪影门传承者开口,尘小九继续说道: “传说只有踪影门明暗双方汇合,才能够找到踪影门传世秘典” “曾经风媒的领袖,丧失了推衍天机的法典,其传承者只能靠着坑蒙拐骗混日子,是不是很难受” 此时踪影门传承者红着眼呵斥道: “你给老子闭嘴” 尘小九眼前盯着气息紊乱的身影,指着其手中的旗幡: “天命昭昭” “如今的踪影门,还能感知天道运转的契机吗?” 随后尘小九同其擦肩而过,一道神念传给踪影门传承者: “若是想好了,青苔巷,白玉京书院等你” 在背后之人复杂敏涩的目光中,尘小九消失于来来往往的人海之中。 站立在原地的踪影门传承者看着手中的旗幡,呢喃自语道: “昭昭天命,茫茫人道” “师傅,我们的时代真的会来吗?” * 在中神洲西部,一处繁华街道旁的院落中,一个轮椅上的婉约少女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手中关于五域大比的报告。 一沓手掌宽厚的纸页上,没有一条少女想要的信息。 眼前浮空的灵幕之上,呈现着一个瘦削少年的身影。 其冷白的肌肤惹人注目,不起眼的面庞上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够包容天地。 婉约少女葱玉指尖轻扣轮椅,瞅着眼前那道熟悉的身影: “尘小九,你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