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汪铭直没好气。 “无关”两字尚未出口,涂杏儿已经打断了他:“泰城。” 她笑得眉眼弯弯:“我们要去泰城,故地重游。” 娘家在泰城,虽然已是好几百年前的往事了。可自从知道真相之后,回泰城的念头便一发而不可遏止了。 既然能出桃源,汪铭直自然都由着她。 “杏儿……”为什么跟这些人报告行踪? 涂杏儿一拽他的袖子,又问燕三郎:“若我们去卫国的国都玩耍,要怎么找你?” 燕三郎笑了笑:“你问邀景园何在,自有人给你指路。” 汪铭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燕时初的大名在盛邑里无人不知。这小子年纪轻轻,十分狂妄啊。 霍东进等人却有些欣喜。新主上的力量越雄厚越好,新主上的声名越威风越好,谁不想择良木而栖? 涂杏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里面是十几颗跳动的黄砂。 这瓶子和白苓原有那个很像,只是款式不同。 “瓶中是蜃砂。有这瓶子,你就能找到我们。”她把瓶子递给燕三郎,少年一低头,就看见黄砂跳动的方向迳直指着汪铭直。 蜃妖不悦:“杏儿,这是给你用的。”以防两人走失,她可以靠着瓶中砂指引的方向找到他。 可他不想再和燕三郎有什么交集。 “别这么小气。”涂杏儿晃了晃他的胳膊,“万一日后有用呢?” 她撒娇,他的气就消了,哼一声作罢,却又对燕三郎道:“对了,瓶子里的蜃砂,你们也可以用。知道用法么?” “知道。”蜃砂可是宝贝,用得好就有奇效。燕三郎冲涂杏儿笑了笑:“那便这样罢,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珍重。”涂杏儿笑吟吟冲众人挥了挥手,一点儿看不出忧愁余寿的模样。 她与汪铭直并肩而行,很快就消失在大石后方。 从今天起,她自由了,蜃妖也自由了。 世界那么大,他们终于可以携手去看一看了。 霍东进等人随着燕三郎往东南继续前行,当然,他们步行,而少年乘坐巨鹰指路。 “这蜃妖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千岁在燕三郎耳边感慨,“一生只为一人,值当不值当呢?” “不知道。” 这种感性又无聊的议题,他从不拿来浪费脑力。 “你这人……”千岁气结。这小子的脑筋是钢丝做的吧? 山路难行。 复两日,他们才发现山脚下袅袅升起的炊烟。 终于又见人烟。 有村子,就有通往外界的路。 这一晚,众人就歇在村中。燕三郎出钱,让金羽在村子里一通搜刮,请村民整治了两桌好菜,又杀了一头山羊给巨鹰当作晚饭,犒劳它这两天的载人之功。 进出一趟桃源,他手下就多了一大帮人。 这一顿乡村土菜,就算是霍东进等人的加盟宴。燕三郎取出了千岁亲手酿造的好酒,喝得众人赞不绝口。 燕三郎得连容生教导在前,连老夫子可不许弟子死读书,人情事故也是考核之重。毕竟老头儿教出来的徒弟,不是达官贵人也在变作达官贵人的路上。 他又在卫国的国都打滚数月,往来无白丁,就算称不上长袖善舞也是谈吐得当,因此这顿饭称得上宾主尽欢,只有他这个病号自己少少喝了几口应景。 席后,霍东进来寻他私聊:“少爷接下来什么打算?” 他们和燕三郎的关系变了,称呼当然也跟着变。 “我还要走一趟宣国都城。”燕三郎已经想好了,“横竖离这里不远,得胜王还托我去办件事情,你们都跟我一起走罢。” “是。”霍东进自无异议。 “对了,你可认识得胜王的小女儿吴漱玉?” 霍东进一怔:“玉妃?自是认得。她入宣国为妃多年,王爷在桃源也时常提念。”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随即恍然,“哦,这便是王爷所托之事?” 燕三郎点了点头:“但他没有细说,只称自己进不了宣国,现在又当了守护者,离不开桃源,因此托我去看望吴漱玉。如果她过得不好,就将她从宣国带回,令他们父女团聚。” “玉妃……唉,玉小姐是王爷最疼爱的小女儿,温柔淑静,被好事者指为国都第一美人。结果宣国天子看过画像之后就指名道姓来求,先王就把玉小姐送去联姻了。” 霍东进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气:“那时玉小姐才刚过完十六岁生辰,而宣国天子都五十多岁了,早有满宫嫔妃。玉小姐连哭多日,王爷也去据理力争,可还是……”他摇了摇头,“送嫁玉小姐后,王爷消沉了大半年之久。” “我记得,老宣王几年前死了。”那时他还在春明城,直接从连容生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玉小姐从宣国国都安涞城来信,请求王爷将她带回。”霍东进回忆当年之事,面带唏嘘,“王爷正有此意,不意那时遭风立晚突袭,后来……”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燕三郎就明白了。 想来那时风立晚正好拿到了闵龙子的口供,发兵追剿得胜王去了。吴陵遭遇突袭自身难保,最后亡命首铜山、误入桃源,又哪有机会再去解救自己的小女儿? 此事就这样耽误了。 燕三郎想了想:“宣国天子薨,摄政王挟幼主以令天下,至今又过多年。玉小姐作为前朝妃子,应该不难接回。” 霍东进抚掌道:“这是大好事,待我去跟兄弟们说一说。” 待他离开后,千岁才现出身形,坐去桌边自斟自饮: “这十几人跟着得胜王,心气都很高,你降得住?”所谓名师出高徒,名人出高仆。这些家伙跟着得胜王造过反,能瞧得上一个小小的清乐伯? 燕三郎微微一笑:“这不还有你?” “哟,突然会说话儿了?”千岁轻嗤一声,知道他在胡诌。不过看他毫无忧色,胜券在握的模样,她也放下心来。 跟燕小三相处久了,对这人总会有些盲目的自信。 不过燕三郎近几天看她的眼神有点奇异,有时就默默盯着她,也不吱声,瘆人得紧。待她忍不住发问,他又顾左右而言它了。 “对了,《饲龙诀》就算练成了吧?” “是,至少书中记载的部分已经练完。”燕三郎老实道,“至蛟龙入海,这门法诀就算练成了,以后就是温养蛟龙,令它不断壮大。到这里与其他功法并无两样,但有一点好处,蛟龙还可以再蜕变。” “不过后头如何演化,法诀里也没有记载。”他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怀疑,“我猜,这门神通的创造者或许也只练到这里。” 千岁侧头看着他。休养了大半个月,他的脸色也不见好转。“怎不养好伤再去宣国?” “那又要等三年五载。我既答应得胜王,此事早办早了。”燕三郎摇头,“路上小心休养也是一样,如今有这么多手下,打架也用不着我自己上。” 说得也是。她忽然凑近他,俏面都快贴到他脸上了:“白大小姐提前走了,都来不及道别,你失落不?”她笑吟吟地,“她很喜欢你呢。” 从前她挨得这么近,燕三郎都会下意识躲开。千岁就喜欢看他的不自在。 不过这回么,少年却一动不动,与她四目相对:“不。” 这个字,说得平淡已极。 不?千岁眨了眨眼,这小子越来越反常了。 两人挨得这样近,燕三郎都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他忽然伸手,指尖抚上她明艳的面庞。 很嫩,很滑。 他的手指居然有点儿烫。千岁一怔,微一缩首:“干什么?” 这动作不吓人,就是太突然。他什么时候会主动碰她了? “花粉。” 燕三郎抬指在她面前一晃,果然指尖上沾着一点黄色的花粉。 千岁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脸。这什么时候沾上去的?“你看了一晚上,到现在才说,也真够坏的!” 少年眼里有些笑意:“花了。” 她是越擦越花了。 千岁刚想抬手凝一面水镜,燕三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方丝帕,替她擦拭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 阿修罗并不觉得突兀,毕竟她平时附在白猫身上时也经常享有他的服务,燕小三喂东西和梳毛从来都这样专注,好像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 几乎被遗忘的芊芊蹲在一边的茶几上,好奇地看着这两人。女主人脸上原本什么都没有,男主人为什么要把花粉蹭上去,再擦个不停呢? 人类的爱好可真奇特啊,看了这么多年,猫儿还是没有看懂。 它侧着头“喵”了一声。 “好了。”燕三郎终于收起了帕子,悄悄冲白猫挤了挤眼。 哦,男女主人也在玩耍呢,猫儿明白了。 千岁莫名松了口气,这几息与他对视,只觉他眸光亮得惊人,盯得她都不自在了。 当然,她绝不会在燕小三面前承认这一点。 红衣女郎站了起来:“行了,你赶紧用功,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说罢,她飞快地溜了出去。 ---------------------《桃源》卷至此结束,从下一章进入新卷《青云》(上)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