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赴也是负,情义两难全】 黑甲批重弩,千兵踏铁骑。 宽阔的官道上,一千黑甲骑兵骤停。 当先一人,豹眉环目,鼻梁高悬,面带寒霜,身披金麟重甲,头配紫金凤翎盔,胯下汗血马,掌中一口七星贯月宝刀发出森森寒光,端的是微风八面,气势绝伦。 三人成虎,十人成狼。 百人成林,千人成森。 一千黑甲军个个面容冷峻,森冷的目光仿若时刻准备择人而噬,杀气冲宵。 值得一提的是,每个人的左臂上都季着一条白色带子。 也称守丧。 就在上午,城主府的大公子,被人害死了。 举府皆惊! 主母听闻噩耗,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城主萧煌奇二话不说,直接调了一千黑甲,杀气腾腾直奔烟雨楼,搅动的一路云烟四起,万人竞相退避。 城主府安静太多年,恐怕有些人早已经忘了城主府的威名。我不管什么阴谋诡计,也不管你什么醉不醉仙烟不烟雨,直接灭了就是。 玉书死了,你们就得陪葬。 一千黑甲默不发声,萧煌奇当先而行。 城主府至烟雨楼有十三里路。一千铁骑,眨眼就过了十里。 杀气冲云汉,恨意藐天穹。 募的,萧煌奇感觉自己的脸上湿了一下。随手一抹,大惊失色,瞳孔极致收缩。 抬手猛勒马,战马烈嘶鸣。 手中,一抹殷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萧煌奇回头看去,顿时心下更惊。 一千甲士,每个人的脸上都流了一滴血。 震惊! “撤兵!” 萧煌奇大手一挥,缓缓调转马头。 再看广场,阳光明媚,片刻之后,便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景象。 ...... 王二蛋一瘸一拐,拍了拍一身的尘土,再度将外衣重新披上。径自走到南城另一条摊贩街,买了两大包盐,这才向着落凤村走去。 落凤村位于南城以南。其间多是荒田,杂草横生,渺无人烟。 一条鲜有人走的羊肠小道曲折向前,蜿蜒直至落凤村。小径上偶有绿树成荫,随着杨柳风轻轻摇摆,倒是多了几分惬意。 王二蛋走出南城闹市,上了小道。 行至一处树荫下,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稍作歇息。 上午扛着大包小裹回到落凤村,又一路跑进摊贩街,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和二嘎子干了一架,早已疲惫不堪。 待得呼吸平稳,汗渍干透,王二蛋这才起身。 “你和那个叶云,熟悉么。”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王二蛋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谁!?” 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一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是你?!” 让来人没想到的是,尽管再三隐藏,还是被王二蛋一眼认了出来。 没办法,这是大白天,还他酿是正午。 来人索性摘下面巾,对着王二蛋咧嘴一笑,又问道: “你和那个叶云,熟悉么?” 王二蛋点了点头,说道: “与我一样,从小一块在这临安城混迹的混混,叫二嘎子,他有个哥哥大噶,三年前不见了,有个妹妹小嘎子,两年前失踪,貌似被他最近给找到了。” “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他和那个白头发的事。” “这个啊,我知道的不多,只是听说他好像拜了个师父,现在住在烟雨楼里,别说还它娘挺厉害的,就这么几天,我都快打不过他了。” 黑衣人点点头,复又道: “给你个任务,答应去做的话,落凤村我给你变成这南城最富有的村子。” 王二蛋一愣,旋即问道: “什么任务?” “我要你混进烟雨楼,做我的眼睛。” 黑衣人缓缓道。 王二蛋当即脸色就苦了下来。 “我它娘这样的身份,怕是连人家的大门槛都迈不过去。” “你这样的身份,就更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二嘎子能进,你就不能进么?” 黑衣人盯着王二蛋,缓缓开口。 “那不一样,他在进之前就认识了那个白头发。” 王二蛋反驳。 黑衣人发出一声嗤笑,道: “二嘎子认识那个白头发,可你不是认识二嘎子吗?” “二嘎子能拜师,你就不能吗?” “我且问你,你比他差在哪里了?” 王二蛋一脸涨红,一时哑口无言。 却听黑衣人继续说道: “这件事,你没得选择,除非你想让身后的这个满是老弱病残的村子,从临安城里消失。” “你!” 王二蛋眼含愤怒,一反往常唯唯诺诺的表现,怒道: “你它娘的要是敢动落凤村,老子就算拼了命,也要拉上你垫背!” 黑衣人摊了摊手,转身离去。 只留下遥遥传过来的一句话: “你只有一天时间,明天此刻,我等着你成功的好消息......” 王二蛋双拳握死,猛地一拳砸在树干上,鲜血横流。 良久之后,王二蛋长长吐了口气,一瘸一拐的向着落凤村走去。 再次行至村头,王二蛋隔着老远便见到了白发拄拐老头。 行至近前,王二蛋放下心中不快,嚷嚷道: “我说你这老不死的,你那个倒霉儿子不会回来了,成天在这里等个鬼呐还!” 老头儿比了比动作,指了指远处,又指了指王二蛋,最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目光浑浊中似带有期盼,安慰,又似有几分落寞。 “行了,你以后不用等你那个倒头儿子了,等我就行了,走吧,盐买回来了。” 老头儿闻言呲牙一笑,又指了指王二蛋,连连做了几个动作。 王二蛋淬了一声,旋即又笑了一声。 “小伤,遇到个不开眼的。” “遇到一单大生意,不知道是该做还是不该做。” 老头疑惑的看向了王二蛋。 “不做的话,我它娘带着你们一起跑路,走到哪算哪。” “做的话,成了,我们鸡犬升天,不成,全它娘玩完。” 老头呲牙一笑,指了指王二蛋的脑袋,又比了个大拇指。 那意思,去做吧,你可以的。 王二蛋翻了个白眼。 “去你个鬼,你它娘是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这它娘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回去收拾收拾,吃完这顿饭,我们摸黑出城!” 两人同行,向着村里走去。 在王二蛋的记忆里,白发老头是三年前来的落凤村。 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个行将就木的哑巴。 只会比划动作,一开始谁也看不明白,这几年看的多了,倒也能勉强明白其意思。 刚来村里的时候,这老头儿一股脑的住进了柳七儿他奶奶的屋里。 柳七儿去找王二蛋告状,年仅十五的王二蛋当时直接把这个色老头揍了个狗血淋头。 却不料第二天,这个老头又来了。 手里乱七八糟的比着动作就要往老太婆家里闯。 王二蛋直接拎着烧火棍,愣是给赶出了临安城。 又过了三五天,没想到老头儿去而复返,又回来了。 如此往复数次,算是不打不相识。老头便在落凤村安了家。 老头来了落凤村,却也不是一无是处。他有一手绝活,就是捕鱼。一网下去,再收上来,每次都能带上来几条清江溺儿,小的放生,大的就留下。 因此这几年落凤村的老老少少们算是有了口福,至少隔三差五的都能吃上一顿碧波江里的肥鱼了。 进了落凤村,两人便直接向着中间的一个大院子走了过去。 落凤村的房屋主要以土坯和稻草建成,其中多有破败。说是大院子,不过是用篱笆圈起来的一片空地。 空地正中盖了座草棚。 草棚下面有一口大锅,此刻一脸黑乎的城九儿正在往里面添柴,灶八儿则在里面翻炒着,青烟直冒。 草棚周围多有大石块、木墩等,上面坐着老老少少十数人。 王二蛋使劲嗅了嗅鼻子,道了句: “五花肉的味道,真它娘的香啊。” “老大,你回来啦,盐呢?” 灶八儿一手拿着大铁铲,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进入院中的王二蛋。 “你没看见老子受伤了吗,就它娘知道吃!” 王二蛋骂骂咧咧两句,一抬手,将手中的一袋盐扔了过去。 灶八儿嘿嘿一乐,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飞过来的盐袋,却没料到,只接住了一半。 这种装盐的布袋子一尺多长,半尺多宽,商贩们通常会装进去一小半盐,然后将袋口一拧,顺着袋子一绕,刚好打个结。 王二蛋为了拿着方便,把两个袋子的结都打了开来,直接用手一路提着。 此刻提着袋口这么一扔,灶八儿接是接住了,却没接稳当,只来得及抓住了袋子的一个底角。 只听哗的一声,半袋子盐直接撒的满地雪白。剩下半袋子,一点没浪费,全都进了正冒着呼呼热气的大锅里。 “我......!” “你它娘......!” 众人:“......!!!” ...... 篱笆院,众人围坐在一个大木桌旁。 桌上摆着一个木盆,盆里满是冒着油光的五花肉。 灶八儿看着一盆子五花肉,心里直犯嘀咕,看了一圈,最后对着王二蛋说道: “来吧,老大,这是你买的肉,你先吃。” 王二蛋眼睛当时就立了起来。 想说话,却又强行忍住。 “好,我就来尝尝。” 这话,几乎是压着舌根出来的。 王二蛋装模作样的夹起一块油光闪闪的五花肉,闭着眼睛放进了嘴里。 这玩意,半袋子盐,那是闹着玩的么。 放是放了,可王二蛋有招。 对着肉吹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滴流一下,直接把肉放进了牙床里,不沾舌头,只咬。 咬了两口赶紧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只感觉嗓子眼难受的要死,就像吃了一团火那么难受。 这么多盐,已经不是咸了,带着点辣,带着点苦,还它娘有点疼。 虽然嗓子难受,王二蛋面上却不露。 只见他嚼了两口咕咚一咽,顿时瞪圆了双眼连连点头。 “èng~,好吃!” “真的?” 灶八有些不信的看着王二蛋。 “废话,不好吃我早就吐了。” 说完,王二蛋又夹起一块,咕咚一下进入腹中。 口中连连叫好。 “真有那么好吃,不应该啊。” 灶八也夹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嗯,口感确实......我噗~” “咳咳咳~” 灶八只觉得自己吃了一块盐疙瘩,整个舌头都酥了。 “扎遮,泥插酿拆坏了(大哥,你它娘太坏了)”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这就是你它娘坑老大的代价。” 王二蛋终于忍不住了,一阵咳嗦,又灌了几大口水,这才觉得舒服了点。 “这也没法吃了,灶八儿,你去加几遍水泡泡,不那么咸了再端过来。” “前两遍泡过的水记得装起来,那可都是钱,下次用得上。” 灶八一脸幽怨,却还是依言照做了下来。 待得一众老少吃完过了好几遍水的五花肉,王二蛋这才开口道: “饭是吃完了,事得跟大伙交代一下。” 众人闻听,皆是将目光看向了王二蛋。 “小爷接了个差事,要是办成了,大家从此以后都可以衣食无忧,甚至给你们小的送进学堂,大的取个大胖媳妇都不是问题。” 众人眼睛微微发亮。 “可话说回来,事要是办砸了,我、你们,我们大家一块玩完,全得去找阎王爷唠嗑。” 众人沉默了。 “什么事啊,不办不就行了?” “现在这样挺好的。” “没必要去冒风险。” “不办了......” 王二蛋摇摇头。 “不办,现在就得去找阎王爷唠嗑。” “除非我们离开落凤村,离开临安城,离开这江都郡!” 王二蛋语气少见的沉重起来。 众人沉默了。 “我知道,大家对这里有感情,可是感情归感情。” “能比命重要么?” 良久之后。 “二蛋啊,你是个好样的,带着这帮娃走吧,我们几个老不死早都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不怕这个。” 柳七奶奶慈祥的看着王二蛋。 “别它娘跟我扯淡~!” 王二蛋怒吼一声。 “要走就它娘一起走,必须走!也必须一起走!!” “你们听明白了么?现在,立马给我进去收拾东西!” “天黑出城!” 众人皆是低头,脚上像钉了钉子,一动不动。 “灶八儿!城九儿!你俩他酿的是哑巴吗?!” “不会帮我劝劝?!” 王二蛋咆哮一声,满目血丝遍布,狰狞异常。 “我也想走,可我们去哪啊?” 灶八被吓住了,嘀咕道。 “这可是我们的家啊,没了家,我们还剩什么?” 城九儿落泪,眼中尽是茫然。 王二蛋冷笑一声,嘲讽道: “家?一个破村子而已,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家!” “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有你灶八城九的地方,就是家。” “只要有兄弟在,有这帮小崽子在,有这几个老不死的在,这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为家!” “我......” “你......” 众人再次沉默了。 说得简单,听的容易。 做起来难。 真要走,且不说行动不便,就算走出去了,吃什么,喝什么,这老老少少十几口子,以后都去沿街乞讨么?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干过,可人啊,就是这样,一旦习惯了安逸,就再也不想不安逸。 一旦飞上枝头,宁肯摔死,也再不愿再变回落地鸡。 现在,至少每天有吃有喝,没事还能唠唠嗑。 谁会愿意再去过那流浪的日子呢。 永远没有方向。 永远没有尊严。 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子子孙孙,生来贫贱!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了百了。 “二蛋啊,我们几个老家伙是断不会走的,一是不想拖了你们几个小年轻的后腿,再是我们也活的够多了,不在乎那么一两天。” “你要是乐意,就带上柳七儿他们这帮娃,一起远走高飞。” “......” 王二蛋怒急反笑,声音猛然间低沉了下来,带着一股寒意。 “好!好!好!” “说的太好了,你们这它娘是在逼我呐~” “真不信我敢打断你们的老腿吗?” 王二蛋弯腰,一手扶着桌面,另一只手攥着桌腿用力一掰。 “喀嚓!” 手臂粗的桌腿直接被折了下来。 木桌被他一发力,直接甩出了篱笆墙。 缓缓地走上前,对着眼前的老家伙们一比。 “谁现在说句不走,来它娘试试看!” 沉默。 良久。 柳七奶奶从木墩上站了起来,拍了拍王二蛋的肩膀,又替他拍了拍一身的灰尘。 “二蛋,你是好样的,奶奶没看错你。” 柳七奶奶伸手入怀,掏出一包银钱。 “这是奶奶给小七儿攒的嫁妆,林林总总的,在我这放了十几年。” 目光浑浊,似有留恋。 “答应奶奶,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奶奶在底下......感激你一辈子。” 说罢,将银钱塞入王二蛋的怀里。 又复拍了拍王二蛋的肩膀,缓缓地向着草屋走去。 “好样的,我这双老眼也没看错人,这是我给灶八,城九......还有你攒的娶媳妇的钱,你收着。” “以后要是生了大胖小子,记得给我们带个话,让我们在那边也替你高兴高兴。” “我们这几年,说实话,如果不是你王二蛋,早就下去了……” “够本儿了~” 转身,泪滴落。 “够本儿了......” “......” “老家伙们~,你们是真的可恨啊~” 王二蛋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抖,手中桌腿确是再也挥不出去。 “可恨啊~~” 王二蛋蹲在地上,从牙缝里蹦出来这几个字。 这么多人,都在落凤村。 大家在,才是家。 有老,有少,有贫有贱,有苦有乐,是为大家。 也是大家。 一个大的家。 不走了! 去它娘的烟雨楼! 一个白毛而已,二嘎子那怂货都能搞得定,我凭什么不行! 豁出一身剐,敢把阎王拉下马! 我就去闯闯,成了,大家就一起活! 不成,大家就一起死! 到了下面,还是一家人。 王二蛋再度缓缓站起身,眼神坚定了下来。 “你们它娘都给我好好活着,明天早晨我若没回来,你们要多远就滚多远。” 说罢,丢了木腿,大踏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