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北岸,水清山秀。 葛岭不算高,不过数百丈。不过,在西湖北岸已显得挺拔峻秀,湖山相映,颇有几分世外的幽深。 葛岭也不大,方圆不过数里。自打先晋葛道人进山结庐炼丹,此处就渐渐成为道家修行之地。 到了宣和年间,因为圣上崇奉道教,葛岭一地也成了道教的香火盛地,大大小小的道观一时竟有了十余座。 建在半山腰的清云观就是其中的一座。 清云观看上去不大,院墙不高,大门也不算气派,因此香客不多,一点都不显眼。 不过,走进观内,这座小道观却是别有洞天——谁又能想到,这座看着不大的道观居然有五进之深。 清云观之秘不仅仅在于小院藏五进,门小院深。而且在后院还接有一座山洞,山洞之大,足以屯下半营兵甲。 这的确是一座内有乾坤的道观——此观,其实是金国在江南的秘密联络点。 此时,已潜入宋境的金国七王子完颜杰律正在观中。 西厢房里,一位中年男子端坐在榻上,正好藏在午后阳光的阴影里。他白面短须,悬鼻星目,身穿一件白色交领长衫,腰系玉带,头戴方巾。 如果不说,没人会知道他其实是金国的七王子完颜杰律,只当他是一位江南的儒生。 他的确是大金国如假包换的王子,却也有着一半汉人血统。因为他母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人。 在大金国皇帝的后宫里,其实从来不缺汉人妃子。不过完颜杰律的母妃却有些不同,她北投却未忘南根,从小就教儿子说汉语,习汉字,读四书五经。所以完颜杰律不仅遗传了母亲的长相,生就一张汉人面孔,还精通汉语,书画双修,在诗词上也颇有造诣。 和他那些整日扬鞭纵马,骁勇善战的兄弟们不同,完颜杰律不善弯弓射雕,虽无统兵之才,却胸有谋略,工于心计。 此番入宋,七王子正是为了那本《种兵纪要》而来,也顺便打探一下宋廷南迁的虚实。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刚从水路到了杭州,就在清云观里得知了种安被半路劫走的消息。 “谁让你们贸然出手,打草惊蛇的。”完颜杰律看着站在下首的刀削脸,愠怒道,“要误了大事,拿不到兵书,如何向圣上交代。” 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手下这班人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劲卒,为首的更是大金国的千夫长,身经百战,居然行事如此没脑子。 “殿下息怒。”刀削脸不敢抬头,但回话的声音却不卑不亢,“属下原本已经得手,却不知从何处杀出一个独臂和尚......” “你们居然敢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完颜杰律冷冷地说道,“你当此地是在上京吗?就不怕惊动了杭州官府?” “殿下,南蛮子的官府不足为惧。大都是些酒囊饭袋,贪财胆小之辈。”刀削脸并不觉得昨日在茶楼的行事有什么不妥。在他眼里,宋朝的官吏又懒又贪,无利之事他们从不关心,一个说书人的生死又有何干。哪怕这是在杭州。 “倒是那个独臂和尚,绝非官府之人,不知是何来路。”刀削脸抬头看了七王子一眼。 “果然是没什么脑子。”完颜杰律心里不禁暗骂,却也不便发作,“和尚,还是独臂,这应该并不难找吧?” “属下人手有限,已经通知吴通判差人暗中寻找,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刀削脸回道。 完颜杰律一直压着火气。 他心里也明白,这千夫长本是四王兄的宠将,屡建战功。他们之间虽名为主仆,但四王兄麾下的这班将领是出了名的骄横。除了四王兄,谁的话他们都可以不听。一味用强,自己未必能差遣得动这位千夫长。 那年,四王兄凯旋回京,大金国圣上亲自出城迎接。为彰显圣恩,圣上给诸位将领当场亲赐御酒。未曾想,这班将领居然无人下马,都在马上接过御酒一饮而尽。差点让圣上脸上挂不住。 说话间,一名随从进来禀报,“殿下,吴大人已在堂外。” 完颜杰律微微颔首,随从随即开门引入一人。 来人正是杭州通判吴化成。只不过,此时的吴通判却是一身商人打扮,黑色颌领长衫,宽袍大䄂,倒是和他圆滚的身材颇为般配。 “有劳通判大人了,跋山涉水到这山中道观相见。”完颜杰律随手向旁一指,算是让座。 “王子殿下客气,能到如此幽静之所拜见殿下,那是下官的荣幸。” 一旁的刀削脸斜眼乜着这位脑满肥肠的宋官,鄙夷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斡不里将军,兵书一事,你须与吴大人通力携手。”完颜杰律对着刀削脸吩咐道。 斡不里点完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吴化成已经赶忙应道,“殿下放心,下官昨日已派出多路人马,暗中寻捕,这独臂和尚只要还在城中,断不会让他走脱。” “嗯。”完颜杰律微微颔首,“杭州官府尚未察觉此事吧?” “殿下忘了,下官也是官府。”吴化成的媚笑中有掩不住的一丝得意,“殿下放心,就算是杭州知州,他所有政令皆须下官同署才可生效,有什么消息都瞒不过下官。” 吴化成笑在皮上,完颜杰律却是乐在心里:有这般宋官做内应,自然是大金之福。 吴化成久居官场,察颜观色的本事自然是驾轻就熟,他也看出七王子此刻心情渐好,所以,他决定趁热打铁。 “殿下,下官这次来得匆忙,只是略备了一份薄礼,还望笑纳。” 说着,吴化成从袖中抽出了一副卷轴,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 看到卷轴时,完颜杰律就已经猜出了大半,有了几分期许。待卷轴展开,七王子眼里的光彩完全绽放开来。 瘦金体的诗帖《闰中秋月》。 “这宋家皇帝老儿,哦,该称太上皇老儿,果然是名不虚传,此书天骨鹤体,屈金断铁。看似瘦弱,却苍劲有力,锋芒毕现。”完颜杰律如获至宝,不住地点头。 “只可惜......” 听到“可惜”二字,吴化成脸色一变,一时有点慌了神,以为这诗帖有问题。 “只可惜,其笔法不藏锋,不妥协,宁为玉碎,其治世却如此苟且。”完颜杰律不禁叹道,“他先祖是马上得天下,他却要笔下失江山了。” 当着一个大宋的朝廷命官,如此戏谑宋朝的太上皇。这位堂堂从五品,可以着绯服、挂银鱼袋的吴通判不仅不敢言语,还得陪着笑,也难怪斡不里会看不起此等奴颜卑膝之徒。 但,像吴化成这样的大宋官员又何止一个。 从道观出来,吴化成长吁了一口气。昨夜其实已探得独臂和尚的行踪,却无功而返。这要是让七王子知道,那还得了。 好在,那幅花了血本弄来的《闰中秋月》总算是投其所好,没有白费心机。 “通知黄都监,多派些人手,往城中各间客栈查探,各处城门也派人盯住。”登上停在西湖边的船后,吴化成急忙吩咐手下。 “倘若人手不够,可去元道门,找袁掌门。切记,千万莫惊动了新来的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