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原来如此
东方未明说道:“师兄之意还是说沈姑娘说话了?” 谷月轩摇头道:“不然,人情之反复,并非如算筹那般确凿,或许你二师兄也无错,沈姑娘也无错,要么是有人存心挑拨,要么是误会而起,总之先修缮好忘忧谷里的屋舍,免得几位前辈回来之后,又要到师父那里去告状了呢。” 听得告状两个字,东方未明若有所思,反复思量许久,忽然一拍大腿,说道:“大师兄,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谷月轩手中的斧头,正砍在一株柳树的树干上,只因东方未明这一声大喝,劲力用的不对,斧头进不得,退不得,竟然嵌在其中,谷月轩生怕手上用力,会连柄折断,忽然一脚踹出,顺着削砍的方位,一株柳树应声而倒,威势更显猛恶。 东方未明吃了一惊,叫了一声好。 但谷月轩关心荆棘,问道:“你刚刚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不妨说出来,以释我心中疑难。” 东方未明道:“这事情再明白不过了,二师兄是急脾气,在忘忧谷里住了几个月了,缠绵不愈,心中难免烦恼,是不是。” 谷月轩点头道:“你说的甚是,你二师兄的确是这个脾气。” 东方未明继续说道:“后来方云华告状,师父生起气来,凭忘忧七贤跟师父的交情,定会帮着师父数落二师兄的不是,一来二去的,二师兄难免心中憋闷,趁着几位前辈不在,索性放肆捣乱一番。” 谷月轩想了半晌,说道:“你分析的大致无错,但你怎知你二师兄只是心中憋闷,而不是想起旁的什么事儿来。” 东方未明说道:“若是二师兄真的发起癫来,一时不知好歹,沈姑娘又怎会丝毫无损,而且忘忧谷中损坏的,都是一切无关紧要的物事,不然咱们兄弟,可不是能工巧匠,纵然能修房子造桥铺路,可不会装裱糊纸,更不会炼丹炼药,至于那些稀缺的花卉品种,更是照料不来。” 谷月轩道:“照我猜测,多半又是你二师兄跟沈姑娘吵了起来,以后的事情,只有找到你二师兄再做判别。” 东方未明道:“眼下还是伐树造屋,不然要是等几位前辈回来了,只怕会大大的生气。” 谷月轩道:“书生,丹青,花翁这三位前辈,脾气甚好,不会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酒鬼前辈胸中自有乾坤,也不会在乎身外之物,仙音前辈的居所是在东头的竹林外,压根便没什么着损,眼下要紧的还是尽快修好神医前辈,还有棋叟前辈的屋子,不然不论是药王神针,还是满天流星,只怕都不易抵挡。” 东方未明奇道:“药王神针,满天流星?” 谷月轩不理他问话,扛了两根柳树树干,说道:“那些凑手的工具,你在这儿看着,我先把木料运回去,一会儿还得扒树皮搓绳,今儿有的是累活粗活,你先歇歇吧。” 东方未明在这里看着斧子,锯子,实在不知该当干些什么,本想抬起树干,跟谷月轩一样,扛了两根柳树回忘忧谷,但小树虽然不粗,分量却着实不轻,一棵尚且难以挪动,何况两棵,不由得对谷月轩更是佩服。 谷月轩回来之时,又挪了两棵,如此反复三次,终于可以动工了,但沈湘芸心中有气,本来是先打算修她家的屋子,却不敢直言其事,旁敲侧击的说了修葺法子,又借了锤子,凿子等物,先夯实了棋叟的房舍。 棋叟的屋子本来破损不大,兼之他房中本就一无所有,倒是甚易起手,谷月轩内力浑厚,又跟无瑕子学过土木建构之术,虽是首次实施,但仗着年轻力壮,没用上两个时辰,房舍焕然一新,比之往昔,犹为结实。 沈湘芸一见之下,自然欢喜不尽,只是催促之言说不出口罢了,谷月轩鉴貌辨色,知道她心中所想,温言道:“沈姑娘莫要着恼,我们兄弟这就给神医前辈修缮装饰,绝不敷衍推搪。” 东方未明见谷月轩是行家里手,自己反而插不进手去,不由得甚是沮丧,但见沈湘芸破涕为笑,眉间暗云一旦尽去,却也替她欢喜。 可神医家的屋子,比棋叟的房子,可为难千倍,一来荆棘出手凌厉,落刀的部位不是着力点,就是屋脊房梁的承重之处,想要修缮,绝非易事,但要在一日之间,重起一座屋子,别说是谷月轩,就是无瑕子亲至指挥,也绝难办得到的。 更何况神医屋子里的“宝贝”可着实不少,药材倒也容易分辨,但丹药却是不能凭外观而定,万一盛装错了,给人服下,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此外还有以毒攻毒的毒物,譬如蝮蛇,水蛭,毒蜘蛛的馋涎,癞蛤蟆的毒沙,蝎子的尾针等等,万一一个失手,说不定便要中毒毙命,纵然谷月轩内功了得,也难保毒性猛恶。 如此一来,想要瞒着神医,那是说什么也做不到了,谷月轩跟沈湘芸商量,是不是另辟一块地方,再行搭建一处新宅。 沈湘芸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见若是强行修缮,未免强人所难,反正忘忧谷地方甚广,便是建上几十间屋子,也是宽敞的很,更何况谷月轩赔罪之意甚诚,更赌咒发誓,绝不敷衍推搪,自是比旧宅要好上许多,当下点了点头。 谷月轩得沈湘芸点头,甚是欢喜,可是构建一间屋子,凭他之前扛回来的木材,那可远为不及,只好又拿斧头去砍,这一次他却不让东方未明随行,毕竟只是一把斧头,用不着有人看管,又觉得东方未明实在帮不上忙,还不如陪着沈湘芸东拉西扯,以解她心中憋闷。 东方未明果然如谷月轩所料,跟沈湘芸交谈的甚是流利,倒不是东方未明非要刨根问底,而是他与沈湘芸待在一块,心跳莫名其妙的便会加快,闻到她身上浓厚的药香,更是如痴如醉,何以如此,却又说不上来。 沈湘芸见到他神色有异,问道:“喂,你在幸灾乐祸什么?” 东方未明忙摇手道:“哪有哪有,我是在想,我那个臭脾气的‘恶’师兄,是多么的不可救药,连沈姑娘这等温柔贤淑,神仙模样的人也敢得罪。” 沈湘芸听他恭维,心中也自欢喜,但听东方未明吹的太过,将自己比作了天上的仙子,未免过了分,脸上一红,低头道:“你一定在想,荆棘那个臭小子,究竟为了什么,闹得天翻地覆,是不是?” 东方未明点头道:“正是,我一直在想,荆棘那个臭小子,究竟哪根筋不对了,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沈湘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只跟你一个说,别跟你大师兄说,免得他要来派我的不是,只怕就不肯给我们家建造房舍了呢。” 东方未明道:“沈姑娘言重了,就是没我二师兄捣乱,神医前辈和沈姑娘若有差遣,我们逍遥谷上下,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湘芸道:“你啊,就会说好听的话,讨我欢心,可我们姓沈的,不能平白占你便宜,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得跟你说个明明白白。” 东方未明正要弄个明白,说道:“在下洗耳恭听。” 原来荆棘发狂,就在半日之前,若是东方未明和谷月轩早到半日,便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这一日神医外出看诊,谷中只有荆棘和沈湘芸二人,他们二人自小玩闹惯了,虽是男女有别,却也不疑有他。 事情的起因,却是从一本古书上而起,那是《伤寒论》中的一记良方,记录着在南北朝时期,有一个术士叫许胤宗,机缘巧合之下,替当朝太后柳氏治病的故事。 后来记载在新唐书之中,辗转流传至今,说是当朝柳太后“脉沉难对,众方士也无一策”,换言之,就是柳太后脉象实在奇哉怪也,古今无两,无从救治,太医们束手无策,自然拿不出良方救命。 当朝太后重病,皇帝自然大为惊惧,传下旨意,举国遍寻良医,却都无甚良策,这道命令一级级的传达下去,在偏远山村中,有一个叫许胤宗的郎中,放下豪言状语,若是不能救下太后之命,愿以命抵之,皇帝自然欢喜,着他开方抓药,不论多名贵的药材,也是不必吝惜。 但柳太后得脉象,经过这段时间的拖延,已然微弱到几难察觉的地步,而且医家有云:六不可治,咽喉之处,药食难进,此不可治之一也“,这“饵液不能进”不论是散、膏、丸都是难以下咽,甚至连汤水也灌不进去,任凭你大罗金仙,也是一筹莫展,之所以许多名医大夫,苦无善法,都是在这一关上无能为力。 但许胤宗已放下豪言,那便是跟军令状一般无二,太后旦有闪失,皇帝要他陪葬,那是绝不含糊的,甚至全家九族,也会饱受牵连也说不定。 他这时候情急拼命,顾不得什么体统规矩,总之保命要紧,想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古怪法子,用黄芪加防风,煮上数十斛,置于床下,令患口鼻肌肤俱受,这本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一试,不成想第二日上,太后竟然奇迹般的痊愈。 沈湘芸读到此处,心中一动,想到荆棘之所以受不得药材,除了体质特异之外,多半还是脾胃严重失调之故,既有前车之鉴,便想效仿古人,搞一下这熏蒸之法。 可荆棘毕竟是个少年男子,要他扒光了衣服治伤,于他而言实是莫大羞辱,只怕还是越想越歪,以为沈湘芸是借着治病之机,企图整治于他,因此发了老大怒火。 东方未明听到此处,不由得哑然失笑,心道:“这件事情,实在难说孰是孰非,沈姑娘虽是好意,只是她身为医者的眼中看来,并无男女老幼之别,但在荆棘眼中看来,却是侮辱于人。” 沈湘芸说到此处,忽然问道:“若是你与荆棘那臭小子易地而处,可会如此不知好歹?” 东方未明正色道:“沈姑娘莫怪,若是我与二师兄易地而处,只怕也不会接受沈姑娘的善意。” 沈湘芸更是不解,奇道:“那为什么?” 东方未明道:“沈姑娘救人心切,在下极是心感,可是这世上的男女大防,绝非言语所能更改,在医家眼中,八十老妪与三岁顽童全无分别,可是在世俗人眼中看来,未免离经叛道,荒诞不经,纵然是救人心切,这赤身露体却又成何体统。” 沈湘芸听他这最后一句话,脸上一阵发烧,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赤……你…你们逍遥谷,就会欺负人嘛。”说着便一顿足走了。 谷月轩正好扛了四株杨树过来,见沈湘芸羞愤交集,不由得愣了一下,问东方未明道:“沈姑娘说什么欺负人?” 东方未明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本想替二师兄说几句好话,没想到不会说话,反而惹得沈姑娘生气,咱们逍遥三侠,到最后还是得大师兄出马,力挽狂澜才行。” 谷月轩摇了摇头道:“油嘴滑舌,沈姑娘为人豪迈,绝非小气之人,阿棘发起性来,毁了人家屋子,要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不是一纸文书告上官府,就是跑到咱们师父面前,哭哭啼啼加油添醋了。” 东方未明听谷月轩说起书信,忽然想到方云华告状那一回事儿,说道:“如此说来,沈姑娘是不让须眉,那方云华却是连娘们也不如了。” 谷月轩“呸”了一声道:“你又胡说八道了,这方云华是武当派第二代的翘楚,江湖上有名的少年英侠,你在背后说人短长,不也是长舌妇的行径吗?不过将来行走江湖之时,多要留心一二,倒也不是坏处,免得为他利用,或是成了替罪羔羊。” 东方未明道:“大师兄也是觉得,这方云华做的不够地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