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他人嫁衣
洛阳城打把式卖艺的外乡人,本就所在多有,许多变戏法的勾当,什么“掷杯化鸟”,“鸳鸯棒”,“写字入木”。周耀通看得多了,加之本性聪颖,琢磨几日便知其中关窍,忍不住便去揭人老底。 可人家卖艺也非容易之事,凭的这玩意儿吃饭,被揭穿了窍要,便无人问津,既无赏钱,更无人想学,便是端了人家的饭碗,人家岂有不拼命之理。 这一拼命,若是捉住了他,人家岂会吝惜拳头上的力气,便是抓他不着,自会打听,这疯疯癫癫的家伙到底姓甚名谁。 本来洛阳人山人海,照理说要是寻一个人,那是大海捞针一般,可是放眼整个城镇之中,又哪有第二个既无聊,又闲散,不爱寻花问柳,偏偏热衷到处捣蛋。 而捣蛋既无目标,亦无目的,损人而又不利己,长居于此的人,那是皆知此君,非兴隆镖局的少镖头莫属。 这些人本是外地过活不下去之人,若无这些小把戏,便需沿街乞讨,哪管什么镖局里好手无数,又是人多势众,整日堵在镖局门口,又是叫又是喊,砸门吐痰,甚至泼尿泼粪,当真是气恼到了极处。 周耀通本想跑回家中,只需在找二三趟子手,与自己一齐杀出,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可这些人一则未得总镖头号令,谁肯跟他胡闹;二来也知理屈在己,要是仗着武力未免欺人;三来这少镖头惹出来的祸,当真是花样百出,多半难以善罢,莫要引火烧身的为是。更何况众人忙碌了一年,好容易修养几日,是以外面越是吵嚷,心中越是畅快。 可这么一来,周隆却要头疼了,偌大的镖局无法营业,还要被人指着鼻子喝骂,连大门均被人泼了大粪,那是平生从所未有之事。过了四五天,实在忍不住,只好推门而出,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挥拳相向,既动刀子,又套交情,方才将此事平息。 他心中郁闷,便想将儿子提了出来,教训一顿,哪知他早就从侧墙搭了梯子,这几日便没在家中,难怪始终见不着他面。想起最近身体大不如前,自己若是一死,镖局子可怎么弄,心想自己英雄一世,怎么生的孽种如此不成话。 这几日周耀通却也没闲着,他第一日上便开始找人要袖箭,飞弩之类的暗器,可是众人均知这少镖头全没练过暗器,这东西被他拿在手中,射到这几个打把势卖艺的,已经是火上浇油了,要是打中什么达官显贵,当兵的立马便冲了进来,岂不成了灭顶之灾,是以谁都推说没有。 周耀通平时也不知各人都有什么本事,却也无计可施,既然出不了院,只好自己动手制作弹弓,他青年之时,什么都想学,却什么都学不会,仗着父亲当年买的各种斧凿齐备,足足花了一天功夫,便将弹弓木架做了个雏形,然后去库房之中,找了几根捆箱货的牛筋,两下子一凑活,弹弓还真被他做了出来。 可虽然弹弓做成了,却无法攀上围墙,他想找人去搭人梯,可却无人搭理,只好找了几根粗的毛竹,拿锯子铁钉做了个梯子。 梯子做成之后,他刚搭上墙头,忽然灵光乍现,何不就此离去,受这等屈辱作甚,当下从账房拿了银子,便从侧墙翻了出去。却忘了这场闹剧,本就是他惹出来的,如今撒手不理,将这个烂摊子留给别人,却又于心何忍。 他出了镖局,心中却也真怕那伙人纠缠,蒙了脸,便往城郊走去。 城郊他本有一处小宅,那是他花了七十两银子买来的,他于酒色并无执念,却也不是养了什么外室,只做与家里闹翻之时的避风港,周隆怎会不知,只是不愿戳穿他罢了。 可是那日他去城郊,却见屋子已被两个猎人侵占,此事虽然他占了理,可室内并无任何家具器械,亦无什么重大损失,原可化敌为友,何况两个猎户,打了不少兔子大雁之物,大可以此补偿。 但周耀通何等霹雳火爆,上来便出手打人,人家猎户岂会容他脾气,三下五除二便将他打倒在地。 周耀通落了单,自是白白挨了顿揍,满脸尽是淤青,也就没脸再去胡闹,更不敢回家招人报仇。 傅剑寒当时瞧着好玩,始终跟在义兄周耀通身后,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可周耀通胡闹成性,却哪里肯收敛,尽管整个镖局替他收拾残局,却总有兜不住底的时候,过了不到一年,周隆一病不起,兴隆镖局江河日下。 周耀通本应扛起大旗,纵然他本身本领不济,但总是有许多镖局里的镖头,群策群力,渐渐收拢本钱,将许多凶险之地摘净,专做十里八乡的走镖,或是护院生意,虽然不复往日荣耀,但凭兴隆镖局传下来的根基,糊口决计没有问题。 可偌大的镖局不但无人主事,这个周耀通仍是我行我素,气得周隆见了阎王,镖局生意一落千丈,周耀通更是惹上了官司,这场官司本来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可周耀通不知变通,反而跟知府叫嚣耍横,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如此下去焉有好果子吃,傅剑寒亏得镖局之中,有人帮忙说了不少好话,当时傅剑寒隐约记得,那人说他只不过是兴隆镖局收养的小叫花子,平时也是乞讨为生,跟镖局根本就拉不上关系,这才免于获罪。 傅剑寒出了镖局,却无谋生之道,当时他年岁太小,还真就成了要饭花子,好在他虽然尚不知事,长相却甚是讨人喜欢,周遭乡邻,记得周隆的情分,也时常接济与他,但周耀通惹出来的那些仇家,却都来寻他晦气。 关长虹此刻虽然道貌岸然,可当时却是对镖局眼红心热,不知使了什么鬼蜮手段,行贿了官府紧要人物,将镖局更改成了自己的名字,叫做长虹镖局,可傅剑寒却知他与义父周隆的关系甚恶,虽是周隆的妻弟,却是从不来往,更是使了银子,将周耀通往死了整,可叹周耀通一把年纪,尚分不清坏人好人,平日与父亲水火不容,却将一个企图霸占他家产的舅舅奉为上宾,实在荒唐之极。 这桩案子,充其量不过是罚没流放,可周耀通整日招猫逗狗,着实惹恼了不少乡邻,因此非但无人替他申冤,反而都对之落井下石,又有关长虹从中作梗,竟是从重从严审判,傅剑寒每每想到此处,都恨不得去寻关长虹的晦气。 但关长虹在洛阳这十几年,行的确是侠义道,平日走镖护院,赚的银子也并非肮脏,贸然寻仇,也于道义有亏,更何况长虹镖局虽无当年兴隆镖局之鼎盛,关长虹的本事却在到处结交善缘,十几年经营下来,根基已然深厚无比,更何况事情的根源,还在周隆教子无方,不然又怎会为人夺了家产。 傅剑寒虽是周隆养子,但当年之事,傅剑寒明知周耀通的不是,却无一言劝告,关长虹再如何卑劣,终究还是令这份家业不致荒疏,不然眼下哪还有人知晓,当年的兴隆镖局也曾兴旺一时。 东方未明听到这番往事,心中感慨万千,按理说关长虹夺人家产,构陷他人入狱,该是极重的恶行,但他接手镖局,总好过让周耀通整天胡闹来得好些,这个周耀通,为人嚣张任性,行事胡里八涂,若是让他掌管一个镖局,非得闹出人命官司不可,以他一人入狱,换得天下太平,到底是否该当,心中却也没有主意。 傅剑寒道:“事情过了许多年了,我也早就看得开了,义兄的下落我原也知道,曾经远赴陇西,想要救他脱困,可他当年在镖局里胡闹造次,惹下了无穷风波,却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规规矩矩的做人,虽然未必心中畅快,但需是这个魔头,才能令之改过自新,也未尝没有益处。” 东方未明道:“傅兄所言极是,似这等天生顽劣之徒,如今管教纵然艰难,但也好过自食恶果,虽然难以如愿,但总还是保住了性命,周老爷子在天之灵,心中也必快慰。” 傅剑寒默然,过了好一会儿道:“故事说了这么久,却忘了正题,我在兴隆镖局那会儿,除了义父义兄自家的事情,还有邻居天剑门的事儿。” 东方未明问道:“我听师父说起过,天剑门的分裂是在十多年前,两宗不睦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 傅剑寒道:“照啊,当时天剑门还初来洛阳,那时全无根基,又全没银两置办,当时求借无门,西门玄那个老家伙,还来兴隆镖局挪借银两。” 东方未明道:“周老英雄,想必定是慷慨解囊,大力资助的了?” 傅剑寒摇头道:“义父虽然为人豪迈,却也不是胡乱施恩的财主,兴隆镖局虽然小有盈余,却也难以置办下偌大地产,天剑门门下弟子有三十余人,单是安置他们这笔花费就大的惊人,也难怪义父推脱。” 东方未明点了点头,寻思这周隆白手起家,身为一派掌门,而撑起一个名震江湖的镖局,儿子又是这般的不争气,自然要留些后路才是,而天剑门又是自身难保,这时难免存了轻视之心。 傅剑寒道:“我义父不肯相借,当时那八卦门的商老头来得可是勤着呢,这件事情义父并未向我提起过,可这八卦门的商仲仁却是天生的坏种,虐杀了一条流浪小猫,我瞧不过眼,跟他打了一场。” 东方未明寻思在武当派的英雄会上,商仲仁似乎甚是惧怕傅剑寒,这一场打斗,自然是傅剑寒赢了,而商仲仁吃了极重的苦头才对。 傅剑寒道:“奈何我虽然年纪稍长,可义父并未传我多少武功,而这商仲仁却得乃父真传,我还真打他不过,不过商鹤鸣这老家伙,却小题大做,将儿子重重责打了一番,提了来与我赔礼。” 东方未明黯然道:“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父亲,当真奇了。” 傅剑寒道:“半点也不奇,这商鹤鸣笑里藏刀,当时我还道他是好人,这几年才知道,他武功虽然出类拔萃,但在江湖上还远远排不上座次,更何况八卦门远在山东,门下弟子更是一个出息的也没有,商家传承的八卦门,其实并不正宗,与南八卦的董掌门仍是无法比肩,只是南八卦的掌门生性恬淡,不愿跟他计较罢了,这商鹤鸣武功驳杂不纯,占了武当派的便宜,招数中刻薄险恶,因此遭武林人士不齿,他假意卖好,实则是在给天剑门的西门玄做戏,显得此人公允识礼,仗义疏财。” 东方未明奇道:“仗义疏财?” 傅剑寒点头道:“我义父不肯出资,当时天剑门连一日三餐的伙食,都已揭不开锅,纵然想要拒绝商鹤鸣的资助,亦已不能,只好在其资助之下,将天剑门置办了起来。” 东方未明道:“如此也未必如何,毕竟商鹤鸣再如何险恶,只需西门玄按时还款,也说不上什么大事吧。” 傅剑寒摇了摇头,随即黯然道:“商鹤鸣岂有这等好心,他企图将天剑门吞并,却又做得没那么明显,当时我义父便已道破了此人奸谋,只是与西门玄没什么交情,说的话也未必有人肯信,又说镖局子开门做的是生意,实不必去干涉旁人恩怨,毕竟西门玄也不是小娃娃。” 说到此处更是黯然神伤,傅剑寒想起义父的大恩,却又不知如何报答,而这西门玄虽然长相凶恶,其实倒并不是坏人,当年义父不肯出手相助,更无一言劝阻,以致其遭了八卦门这么多年的钳制,如今天剑门羽翼已丰,按理说早该跟这等落井下石的小人画地绝交,却不知怎的,与绝刀门的内务,却又让八卦门有机可乘,纵然东方未明不去求他,傅剑寒也决定将此事插手到底了。